日上三竿。
床上的人哼唧了一声,好似掐着点醒来。她闭着眼去摸身边的媳妇,左拍拍,右找找,只有冰凉的被窝。
我媳妇不见了!
穆英猛的睁开眼,急吼吼翻了个身,忘记昨晚睡的太靠边,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哎呦——我去!”
穆英咧着嘴扶腰,面前赫然出现一双金线织就的云头履。履头上的两朵祥云,好看的就像她媳妇一样。
她没见过这样花哨的鞋,刚想伸手去摸,那小巧精致的双足立刻缩到裙子底下。
仰头,顺着水蓝色的裙摆看上去。庆阳公主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揣在身前,正面无表情的垂眸瞧她。
她头顶那一飞冲天的发髻不见了,长发低低的挽在头顶,插着一根不起眼的翠玉簪子。今日她没有涂脂抹粉,素净的脸透着几分温婉。
褪去那身大红喜服和满头珠翠,穆英一时竟不敢认了,“…媳妇?”
庆阳公主起身行礼,相敬如宾地称呼她:“夫君。”
“……”
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土匪哪儿见过这场面?懵圈半天才爬起来,胡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你啥时候起来的?干嘛坐在床边不吭声?”
“天亮我便醒了,更衣后一直坐在这儿。”庆阳作息一向如此,她如实说道。
穆英打了个哈欠,拿过床头的衣服穿上,“你以后不用起那么早!山里的野鸡啊、兔子啊,都还没睡醒呢。吃了中饭,我带你去山上打猎!”
听到上山打猎,庆阳心里一震。之前她还担心穆英会限制她的行动,不让她离开寨子,看来是她多虑了。
她说的“中饭”应该是午膳的意思。要是每天都按这个作息起床,不就少了一餐吗?
“你,不用早膳吗?”早起饿到现在的庆阳忍不住问。
衣裳穿到一半,穆英抬头,“早膳是啥玩意?”
“朝食。”
“??”
见她没懂,庆阳又换了一个叫法,“饔。”
“……”
更听不懂了。
庆阳望着小土匪娇憨的脸暗自思忖,这人说话用词跟自己见过的百姓相差甚远。若车队已过玉门关,那这些土匪不会是外族人吧?
“媳妇,我们去吃饭吧!”
跟饱读诗书的庆阳不同,穆英从不纠结超出她认知的东西,十几年来全靠本能活着。既然媳妇是读书人,嘟囔些听不懂的话再正常不过。她只知道现在肚子饿了,要马上吃饭。
说起吃饭,庆阳整个人都精神了。平日里,她都是辰时用膳,今日多等了一个时辰,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她连忙应声,“嗯、好。”
从房间出来,门外是一道窄窄的回廊,楼梯分别设在两侧。
这里是二层。
第一次来,庆阳是被扛上来的,她只记得不断升起的楼梯。第二次出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穆英怕她看不清路摔跤,直接把她抱去白虎堂。
现在,庆阳亲自踩着会发出吱扭扭声响且有明显松动感的楼梯走下来,感觉每一步都可能把木板压断。
她战战兢兢走完二十三个台阶,安全站在地面上时,才回头去看整个房子的全貌。
它完全由木头搭建,不费一砖一瓦,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粗糙质朴,却能历经风雨而不倒。
如果在进去之前,庆阳就看清了它的模样,大概是不敢住进去的。
穆英一回头,见人没跟上,又返回去叫她,“看什么呢?媳妇。”
“这房子建的真特别…!”庆阳本想说看着有些危险,但她在里面的时候全然不觉,这大概就是平民百姓的智慧。
她侧目看向身边的穆英,实在不想把她当作普通百姓看待。耗子生来会打洞,小土匪躲进深山老林建茅屋,都是本能罢了。
穆英拧着眉头,表情紧绷,把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反复看了好几遍,问:“哪里特别?”
庆阳微微一笑,胜过万语千言。
穆英追着打哑谜的媳妇往外走,迎头撞上正在外院练五禽戏的四当家。男人只穿了件宽松的中衣,头发高束,看到小辈也视若无睹。
“这是寨子的四当家,你跟着我叫韩四叔就成。”穆英身体微侧,靠近庆阳介绍道。
庆阳点头,打量那人。约莫三十多岁,留着山羊胡须,乍一看,好似山间的世外高人。可惜了这仙风道骨的气韵,偏生了一双精明的吊眼,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四叔,早啊!”穆英拉着庆阳过去打招呼。
韩昇闭目“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四叔吃过了吗?我正要跟我媳妇去吃饭,要不要给你送房间里去?”
韩昇慢慢吐息,“吃了,正在遛食。”
“那我们走了!”见四叔懒得搭理她们,穆英很识趣的拽着媳妇离开。
在走出韩昇视线范围之前,庆阳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见面连正眼都不想看她的男人竟然在偷偷审视她。
因为小土匪是女的,所以被标记了也不能断了其他男人的念头吗?庆阳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
她们来到厨房,这里的景象跟庆阳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小小的院子里,一边堆满晾晒的柴,另一边挂满了黑黢黢的肉。
“为何要把肉挂在外面?”庆阳忍不住问道。
“那是熏肉,挂外面晾晒的。锅里应该有熟的,等我去给你拿!”穆英推开摇摇晃晃的木门走进去,轻车熟路的掀开灶上的大锅盖,比脸盆还大的铁锅干干净净。
她放下锅盖又去掀另一个,结果那个更糟,是昨晚剩下的刷锅水。
“今日怎么没人做饭?”穆英在厨房里寻摸一圈,只找到几块硬邦邦的饼。她咬了一口,根本咬不动,这玩意实在没法当饭吃。
庆阳站在门口,看着一无所获的穆英,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媳妇别急,我这就给你做!”穆英做起事来不含糊,撸起袖子就开干。
她拿上菜刀,去院子砍断挂肉的麻绳,拎回一整条熏肉放在案板上,吭哧吭哧切成片,整齐码放进盘子。
切完了肉,她又跑出去抱柴,咣啷啷扔在灶台前,撅着腚趴在灶门前点火,毫无章法的一股脑丢进去。
这边火已经噼里啪啦的烧起来,添水时才发现缸里是空的。她火急火燎的出门打水,提水进来时,铁锅正冒着大股青烟。她赶紧把木桶里的水倒下去,只听见“刺啦”一声,锅里归于平静。
接下来便是架上蒸屉,把肉放进去,顺带还有那几块硬邦邦的饼。虽然不知道蒸过以后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好歹也是粮食,不能浪费。
庆阳紧贴着门框,看她一个人忙前忙后,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可穆英的每一步动作都超出她的认知,没见过的黑色熏肉,必须用竹筒使劲吹才能点燃的灶火,还有那口足以塞进一个人的大铁锅,也不知道有没有煮过人。
蒸锅渐渐开始上气,庆阳闻到一股肉香,觉得肚子更饿了。
就在她以为今天要饿死在厨房里的时候,一片烫嘴的肉突然塞进她口中,带着烟熏味的咸香肉汁在嘴里化开。
“好吃吗?”穆英歪着头问。
意识到那肉是穆英亲手喂进她嘴里的,庆阳抬手捂住嘴,红着脸点了点头。
神经大条的穆英自然看不出女儿家的心思,只顾着往自己嘴里塞肉。
这时,门外传来嬉闹声。几个宿醉刚醒的小子推门进来,正想找点儿吃的,却撞见英子和她媳妇在里面。
“我当是谁?这不英子两口子吗?是不是忙碌了一宿,遭不住大清早就跑来补身体!哈哈哈哈。”
“胡说八道!英子这条件能干啥?上了床也是瞎耽误功夫!”
“哈哈哈哈!你这嘴可够损的!”
“公主你要是后悔了,可以踹了她改嫁,咱们寨子里最不缺男人!”
咣啷!
穆英抄起一个大海碗,砸到说笑男子的脚下,飞溅的碎片在他脸上刮出几道殷红的细口子。
笑声戛然而止。
看穆英生气了,其他人赶紧上前打圆场。
“开个玩笑嘛!英子别生气!”
“这狗日的一看就是酒喝多了!嘴上没个把门!”
穆英黑着脸从灶门里抽出没烧完的柴火,指着胡说八道的几个人,尤其是说让公主改嫁的那个,恶狠狠地问:“老子怎么就不行了?你给我说清楚!”
小的时候,穆英对男女的认知是她爹娘教给她的。直到胸前比别人多出二两肉,以及夏天只有男人可以光膀子去河里洗澡,她对男女的界定才逐渐变得清晰。
她十二岁闯茅房,吓得好几个汉子吱哇乱叫,提着裤子就往外跑。之后,她娘就让她住到了独院,从此再也没有探索男女差异的机会。
陪她一块长大的玩伴也开始变得奇怪,比如他们去镇子上买东西会叫她,但是进城过夜就不会喊她。从城里买来的话本都藏的严严实实,尤其是带图的那种。
几个小伙子互相看了看对方,谁也不愿在小英子面前说那种事。
年龄稍大的男子仰起脖子,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英子,哥把你当亲妹子,这话不该哥来说!”
“我…我也是!哪有哥跟妹子说那档子事的!你今儿就是把这火棍插/我身上,我也开不了这口!”
最小的男子见自己年龄上不占优势,立刻另辟蹊径说:“虽然平时我不愿意叫你姐,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姐!哪有弟弟跟亲姐说这事的…我也不说!”
穆英见他们个个讲义气,充好汉,于是转动手里的棍子冷哼道:“都不说是吧?行,一人送我一根手指,我就不问了!”
说完,她转身拿起菜刀,“咣”的一声立在案板上。
几个男人吓得一哆嗦。
最小的男人急中生智,磕磕巴巴地说:“英…英子!其实你想知道圆房的事也不难,你看,你爹娘连你都生下来了,对这事还不比我们这些雏儿有经验!你…你回去问你爹娘,他们今晚一准干那事,你去看不就行了!”
其他两人先是一愣,这小子在说他娘的啥玩意?但又架不住英子逼问,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穆英捏着下巴,“有道理!”
其他人瞬间松了口气。
一旁看戏的庆阳公主:真去啊?
她该不是个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