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英说下午要去山上打猎，庆阳特意回去换上轻便的胡服，将长发扎在幞头里面。

穿戴整齐后，她对着镜子照了一番，自觉青年才俊不输她那大老粗的“夫君”。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在楼下整理完弓箭回来的穆英推开门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屋里，瞬间拔出身后的长箭指着那人喊道：“是谁？”

庆阳兴致昂扬的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在对上拔“箭”相向的穆英后消失殆尽。

“你…”

“媳妇！”

还不等庆阳开口，穆英一句喜出望外的“媳妇”立时化解一切危机。

这小土匪肯定又把她看成什么奇怪的人了！上午起床的时候也是这副诧异的表情，只是没有这回看着凶。

这家伙眼神不好吧？

穆英“噔噔噔”几步走到庆阳面前，好奇的围着她转了一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媳妇你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想要学我女扮男装？你这身打扮也太俊了！”

庆阳已经开始习惯她干什么都咋咋呼呼的样子，有耐心但不多的向她解释道：“这是胡服。”

说完，又补充了句，“你没见过？”

穆英的眼睛都要长在对方身上，摇了摇头，“没见过。”

“你是大禹的子民吗？”庆阳瘪嘴。

穆英立刻直起身，叉着腰说：“虽然落草为寇，但我生是大禹的人，死是大禹的死人！这一点儿绝不改变。”

庆阳垂眸，眼中无光。

啊啊…朴素的爱国情感真让人感动。

确定了，这是大禹的国土。

“这里是什么地方？”庆阳趁着她好兴致继续发问。

“凤凰山啊！”穆英不假思索地回答。

只是一个山名，还是难以判断她身处何处。庆阳穷追不舍地追问：“哪个州？哪个县？”

“蜀州。至于县嘛……”穆英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县就不好说了！凤凰山跨着三处地界，有好处谁都说是自己的，但到了出力的时候，他们都一推二五六，所以咱们属于‘三不管’！”

庆阳眉头微蹙，难怪匪贼猖獗！可惜她虎落平阳，今生应该是没机会把看到的情况上报给皇帝了。若地方官员皆如此，只怕大禹根基动摇，长安危在旦夕！

等等！蜀州？

庆阳闭上眼，那幅她从前看过无数遍的大禹山川地域图呈现在脑海中。

和亲队伍从长安出发，进入突厥境内需一路北上过玉门关，护卫的将领也是按照这个路线向她报告行程的。

可现在她却出现在蜀州，也就是说，车队从未北上，而是在离开长安不久就南下了，然后经过剑门关入蜀。

三县交汇，蜀地，凤凰山，所有线索合在一起只得出一个结果，查无此地。

“媳妇？”穆英小声唤她。

被惊扰的庆阳突然睁眼，尚未藏起的眼神像鸷鸟一样锐利，那个曾经立于朝堂令文武大臣侧目的庆阳长公主短暂的复活了一瞬后，再次变回被小土匪抢来的落魄公主。

“何事？”庆阳心情不佳，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随意。

以为自己眼花的穆英并未太过在意那个转瞬即逝的眼神，笑着说：“肯定是你起的太早，才吃完饭就开始打瞌睡，这样还怎么跟我上山追野兔？”

“闭目养神而已，不是在睡觉。”庆阳随便想了个理由，想要糊弄过去。

“这个我知道！韩四叔也经常闭目养神，坐在院子里跟老和尚入定一样。小时候我们经常围着他胡闹，我还趁机揪过他胡子！”

庆阳当然记得那个排行老四的土匪头子，想必他过去犯下的罪行也能在这里排到第四，否则怎能坐的稳四当家的交椅？

“你四叔是不是喜欢求仙问道？”

“你怎么知道？”穆英眼睛都亮了。她这人什么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猜。

只是匆匆一面，庆阳哪里会知道土匪的底细？只是他头上插的那根木头簪子太过引人注意。靠打劫吃饭的土匪，会穷到买不起簪子？只能说明他喜欢。

连十几岁的少年身上都至少有一两件值钱的东西，土匪头子竟然活得清心寡欲，还一大早起来练五禽戏。除了修身养性之人，庆阳想不到其他可能。

她眼神一凛，斜看向面前的女人。他们不会是霸占了人家的仙山，逼良为娼，让出家人落草为寇了吧？

看小土匪昨日抢媳妇的架势，也不是不可能！

庆阳咧咧嘴，道：“你四叔年纪不大，还挺会养生的。”

“四叔说，他要感受天地灵气，不能酒肉穿肠，否则就会被尘世浊气影响。”穆英一板一眼地说。

“这样啊！”庆阳一边敷衍的附和，一边回想上午被那人审视时后背的灼烧感。

酒肉都禁口的人，会喜欢美色吗？如果不是男女之事，那他到底在看什么？

穆英卸下身上的弓，轻轻拉了拉弓弦，“这张弓轻巧，是我爹在我七岁的时候给我做的，你用着应该合适。等会儿我教你射箭！”

庆阳瞥了眼那张孩童玩具似的小弓，没什么兴趣的接过来，“哦。”

太阳刚过正午，穆英带着媳妇从寨子出发了。二人经过门口时，守门的年轻人刻意避开眼神，转过身却笑得一脸荡漾。

上午在厨房穆英吃飞醋的事早已传开，现在大家都不敢乱看她媳妇，但这不影响他们看到穆英和她媳妇相亲相爱就忍不住想笑的事实。

庆阳大概能猜到那个人在笑什么，但她懒得跟不相干的土匪计较，况且穆英都没说什么，她何必主动挑起争端？万一再给她安个“红颜祸水”的罪名，只怕苟且偷生都做不到了。

三年前大理寺复审的那起案子她记忆犹新，不过是外村娶来的女人比寻常村妇多了几分颜色，就引得村里几个男人斗殴致死。最后死者家属却将那个女人告到官府，理由是她勾引男人。

不管在庙堂还是江湖，男人读没读过书，水平高低，见识长短，他们对待女人的想法永远都是一样的。

…

穆英心疼她城里来的媳妇这双脚没走过路，所以没敢跑太远，就在附近的山头随便寻摸了几圈。

可是离寨子太近的地方，基本已经被他们杀的没动物敢来了。

穆英扒拉着地上的野草，一无所获后又朝天上看去，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在高处盘旋。

“媳妇，咱今天吃天上飞的！”说着，穆英回手从肩膀处的箭筒里摸出一支长箭，搭在弓上，仰头瞄准。

嗖！

长箭瞬间消失在刺眼的日光下。

一点黑色直直落下，眨眼的功夫就掉进茂密的树林中。

“媳妇你等着！我去找！”穆英像只野猴子一样窜进树林，没多久便折返回来，手里高举着猎物向庆阳炫耀。

庆阳看着她手里奄奄一息的大雁，以及她一脸“快夸夸我”的表情，并不想随她的愿。

“媳妇，你也试试！我教你。”穆英把猎物扔在地上，一蹦一跳的走过来帮庆阳卸下背在她身后的弓，向她演示弓箭的用法。

“你先这样拿着，把箭放在这个位置，先别急着放箭，咱们挑一只飞得低的鸟，然后——”

嗖！

忽听身后传来长箭破空的声音。

离弦之箭势如破竹，一路青云直上，正中双鸟。

在看清猎物下落的位置后，穆英方才转过头看身边的媳妇。她正将弓放回原处，起身抬眸时，对上穆英惊呆了的脸。于是临时起意，对她微微一笑。

“你教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