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顾元今还要再学一个半时辰好补齐他原先落下的茫茫进度。

顾玄雍忽然找顾元白有事，他便差了顾元今府里的下人来知会了唐京墨一声，说下午没法再在这看着顾元今学习了。唐京墨点了点头，只觉得顾元白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贵为受重用的嫡出皇子，身份可比他这个丞相家的庶出二儿子金贵得多，示好也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如此下来，只能说明顾元白其实很看好顾元今。

他转头看了看一旁艰难复习上午认的字的顾元今，心想恐怕顾元白望弟成才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顾元今复习了半天字，卡在“洞”字上卡了半天，见一旁唐京墨沉浸在思绪里不来帮自己，便干脆一放书：“唐仲砚，你和叙敛哥很熟吗？”

“不熟，干嘛。”

“那为什么叙敛哥只给你带糕点不给我带？那糕点还挺好吃，你要不下次偷偷收起来，然后给我留点？”

“想得挺美。”唐京墨睨了一眼顾元今，“本来就不是给你的，好好吃你的皇家午膳去。”

顾元今又吃了瘪，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位子上。他好面子，因为昨天的事情有点怕唐京墨，现在生气却又不敢嚣张。

顾元今又往后艰难念了两个字，手边却突然被唐京墨推来了两颗枣。

“早上带的，忘了吃，不想吃了，你吃吧。”

顾元今鄙夷地看着唐京墨，抓了颗枣塞嘴里。他边吃着枣边听唐京墨缓缓开口：“你是皇子，以后经历的怕是要比我多。所以从现在开始，什么事都留个心眼。顾叙敛给我带糕点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是为了让我更好地教你让你快点提高，听明白了吗？”

顾元今嚼着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等咽了枣，又问：“那你给我枣是为了什么，我要干什么吗？”

唐京墨叹了口气，心想没想到顾元今脑子倒转的挺快，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把小屁孩教坏了，想了片刻才说：“世界上不全是利用，你要自己分辨什么人是真心的，什么人是为了别的目的。”虽然他自己不相信有纯粹的真心。

“啊，我懂了！”顾元今眼睛一亮，“你给我枣儿是单纯怕我饿着！”

“你个刚用完午膳的圆肚子，我给你枣是被你缠的，为了让你闭嘴。”

教顾元今算是个不小的工程，晚上出了宫的时候唐京墨只觉得浑身疲惫。他没坐马车，家里就在宫外不远，一路上摇摇晃晃招猫逗狗，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用晚膳的点了。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唐虔和乔昭苏正招呼着唐青川来吃饭，唐知书迎面向他走来，开心地喊了一声“哥，你回来啦”。唐京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她赶紧去吃饭，便去了侧房。

侧房里也有一张单桌，李佑安已经落了座开始吃饭。唐京墨喊了声“娘”便坐进了一旁的位子，开始低头扒饭。四周杂七杂八的下人来来往往，有的也坐在这张桌子旁。李佑安始终没有出声。

乔昭苏是唐虔的发妻，二人情深义重，少时结婚不久就诞下了第一个孩子，起名唐青川。李佑安是当年京城有名的商贾世家李家的女儿，看上了年轻气盛的唐虔，叫人在酒杯里下了药，带回去就一夜翻云覆雨，没过多久自然坏了唐虔的孩子。唐虔当时还是个芝麻官，自然敌不过李家，只得同意娶了李佑安，而后不久李佑安就诞下了孩子。唐虔是个专一之人，他看不起李佑安自然也看不起她的孩子，于是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给孩子取，还是李佑安自己给孩子取了名字，叫唐京墨。

唐京墨从小就没什么人在乎他。他爹恨他娘，于是连带着恨他，他哥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他娘只希望着母凭子贵，结果唐京墨从小就性子敏感，又因为早产从小身子骨就弱，比不上唐青川的少年意气，于是连李佑安也不爱他。

浑浑噩噩活了快十年，乔昭苏又有了个孩子，是个女孩，起名唐知书。唐知书心性纯良，倒是随了她的父母。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唐京墨的人，每次见到他都开开心心喊他哥，有好吃的都分给他。如果有人说，唐知书其实只是不懂事才对他好，他其实也不会怀疑这话有什么错。如果连他的亲生父母都恨他，那还有什么人会无条件对他好？

唐京墨也不是没挣扎过，也正是因为他从小挣扎着想要变好，想要被人喜欢，所以处处都要争个高低和善妒的性子才会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直到他发现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喜欢，便开始跟所有人都开始保持距离，三言两语的讥讽便能把那些人都推远，让他待在自己的安全区里。

唐京墨知道唐虔没错，乔昭苏也没错。他们是上天祝福的一对，眼里心里始终只有彼此，错的是李佑安，是他这个么和李佑安一样争强好胜的唐京墨。

主桌的饭是为了品尝佳肴，而下人们吃的饭就只是为了充饥，好有力气干活。

唐京墨随便扒了几口饭就离桌了。他午膳的时辰没有回来，在七皇子府里寻了些吃的，晚上倒也不太饿。

唐京墨走的时候顾元今塞给了他两块方糕，一脸高深莫测地让他猜他为什么要给他方糕，唐京墨说让他回去想想。他此时站在院落里，等着一向做事情毛毛躁躁的唐知书第一个吃好饭出来，扑倒他身上。

唐京墨把两块方糕都递给她，她却非要让唐京墨也吃一块，任凭唐京墨怎么说不要都不行。唐知书脾气也倔，让他吃方糕的时候眼睛确实亮晶晶的，唐京墨没由来地想起了早上硬逼着他吃糕点的顾元白，他们的眼神似是一样的。

唐京墨只当自己记岔了。

次日见到顾元今的时候，那小文盲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把懒骨头往书桌前一爬，有气无力地接过唐京墨递给他的书。

唐京墨本以为昨天他同顾元白挑明了之后，那人今日便不会再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上午过了一半，大门竟又被推开，穿着一身朝服的顾元白又大摇大摆走进了门。

顾元今又想停下来去找顾元白，被唐京墨用毛笔敲了脑袋，手劲不小，给人疼得龇牙咧嘴。“什么时候不是文盲了再休息。”

唐京墨目光没从书上移下来：“三皇子今日又来看令弟？”

顾元白笑着在他们面前坐下，没有直接回答，唐京墨只当他是默认。

“看这么紧，难道我还会吃了他不成？”

顾元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谁知道呢，我觉得你挺牙尖嘴利的。”

唐京墨一顿，顺着“牙尖嘴利”四个字又想起自己昨天给顾元白愣是咬出了血，而后又看着顾元白跟变戏法似的在他发愣的时候从外衫里掏出了一个小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两块乳饼，一旁还摆了几颗樱桃。他没看懂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

“殿下，我……”唐京墨很少词穷，而他现在则是让思绪在脑子里百转千回，不知道顾元白发什么疯，“您是否有什么隐疾呢？譬如先天性听力不全之类。”

顾元白被骂了，但只觉唐京墨骂人的方式很好笑。“我身体健全，没什么毛病。若非要论，那就是不爱按着别人说的走吧。”

唐京墨眸色暗了暗：“是，我僭越了，殿下怎么高兴怎么来便是。”

顾元白听了这话反而眼神一亮：“你说的啊。”

唐京墨蹙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元白把食盒往唐京墨面前推：“你吃吧，你吃了我带的东西饿不着肚子我就高兴。”

这词汇组合在一起，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意味不明。唐京墨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一瞬，而后思索了片刻，嘴上仍旧不饶人：“三皇子要不也来同令弟一道学学如何措辞遣句，最好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

“好哇。”顾元白答应得好生爽快，“那以后顾元今上课我就天天来，你也教教我。”

顾元今呆呆地看着他：“叙敛哥，你也是文盲吗？”

“滚，看你的书去。”

唐京墨哂笑。顾元白的印象里很少见唐京墨笑过，一时有些晃了神，等回过神来时候发现食盒里的吃的还一点没动，忙拉了唐京墨的袖子让他赶紧吃。

唐京墨知道倔不过顾元白，反正吃了他的东西也只是为了做自己份内的事情，他皇子家的东西味道可比下人吃的饭菜味道好多了，左右自己也不吃亏。

顾元白看着唐京墨捏了块乳饼送进了嘴里，嚼了嚼，而后停止，眼神一瞬发亮，鼓着腮帮子问他：“这是什么？”

“乳饼，怎么，好吃吗？”

唐京墨点了点头。

顾元白觉得唐京墨在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样子像是寻到了大鸡腿的小狗。可这只是平日里下人常给他们备的点心，他作为丞相的孩子，怎会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顾元白问。

唐京墨咽下了嘴里的乳饼，有捏了一个樱桃：“先前没有什么吃点心的习惯罢了。”唐家下人的饭是为了充饥，哪里还会有什么五花八门的糕点吃。

顾元白一时沉默。他记得上一世唐京墨曾无意中提到过最喜欢的糕点是桂花糕，他现在心下生了个荒唐的怀疑：唐京墨根本没吃过这么别的糕点，桂花糕只恰是他吃的那几种为数不多的糕点里他最喜欢的一个。

可他分明是唐丞相的孩子，无论嫡出庶出，总归能算的上家境殷实之流，怎连点心都没怎么吃过？分明喜欢桂花糕喜欢的紧，怎会没有吃糕点的习惯？

唐京墨不知道顾元白心里想了什么，只当他仍是小孩子心性，动不动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