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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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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那谢二正是懵懂,下了轿子便让侍从领自庭内,自有三五人带他濯洗。他虽自备受冷落的院子里来,当下行事却甚是谨慎,责令便从,并不反抗,一众侍从男女心下暗自评判几分,面上点头微笑,却不过多言语。

再说东宫玉和殿内,钟离遥叩首再三,便告罪道,“儿臣来迟,望父皇恕罪。”又向在场诸位臣子拱手道,“略有耽搁,且望各位大人体谅。”

诸臣子方回礼,又寒暄几句,方才请太子入座,乃为右首。

“殿下何以来迟?”

“为小事所绊,不当为诸位倾耳。”

钟离启也在座下,正值口直言快的年纪,抢先说道,“皇兄为何不讲来听听,刚才有人回禀皇兄回宫路上可是捡了个孩子呢。在哪儿呢,为何不见?”

钟离遥看了他一眼,笑道,“此子年幼,身世单薄,如若进殿,难免有失礼之处,今日遥未敢擅作主张,引他前来叨扰父皇及诸位大人。”

“父皇,儿臣甚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人物能让皇兄来迟。”钟离启央告道,“不如让他进殿请安如何?”

钟离谦也道,“儿臣也要看。”

小孩子吵嚷起来,只有钟离姝在奶娘怀里咬着手指头,咯咯笑着。

“也罢。”皇上无奈笑道,“既如此,传他进殿倒也无妨。”

于是,一众亲臣家眷挽袖斟酒、捋须点头,调转目光瞧着门口,到底是寒酸几何、又奇异几何,方能有此一运,令太子殿下垂青。

片刻,三两侍从带领谢二前来,先过殿门外跪候,听见传令声,方才起身进殿。

乍看身量,倒与钟离启不相上下,只是形体略显单薄。此刻他一身天青,素簪束发,面容洁净。虽然尚有伤痕、嘴角青紫,但其眉眼轮廓却颇为鲜明。

皇上只好奇的打量着人,倒是皇后盯着那张面孔暗自失神一霎。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谢二跨进殿门默默走上前去,低着头跪下了。

他无所知、无所行,更不知为何而来、何以自处,此刻感受着目光的注视,只轻轻扭过脸去看钟离遥。

钟离遥微笑点头,轻声提示,“向父皇请安。”

谢二又低低的磕了个头,嘴唇咬了又咬,半晌,方说,“向父皇请安。”

众人皆是一愣,倒是钟离启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捡起桌子上的一粒果子丢在谢二脑袋上,“这可是圣上,你算什么人,怎么能喊父皇?竟是如此无礼,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左侧首座的太史大人便轻呵一句,“大胆,竖子何敢如此无礼。”

“哎呀……这,实乃乡野稚子,胆敢冒犯圣上,无礼啊。”

女眷们轻轻笑着,掩唇不语。窃窃私语在殿中回荡,又窜进谢二的耳朵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颤栗。片刻间,谢二瘦弱的身躯更显瑟缩了,他脊背僵硬却又直挺挺的立着,仿佛在等待一种明确的宣判。

在这样空旷的批判声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笑起来,“儿臣倒以为,该赏。”

“哦?”皇上颇为惊讶,“何如?”

钟离遥微笑,慢条斯理说道,“遥,始读圣贤书,方知天下君主贤明之道。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生民,莫非仰赖天恩。既为子民,民又为何不可为子?若天下民皆为子,家国岂不为正道?此乃稚童,便知此理,想来不是书中所得,必是圣上恩德广布,自当为天、为父;为阳、为刚;此,终将为我终黎之福。”

太史张愈刚要开口,钟离遥便起身来,向圣上行了一礼,“更况乎,今日乃遥之诞辰。既天下皆为圣上之子,便更该与民同乐,儿臣,愿请此子同席。”

皇上若有所思的听着,至此方才哈哈一笑,“我的儿!好一个‘四海生民、莫非仰赖天恩’、好一个‘天下民皆为子’,更好一个‘与民同乐,与子同席’!未曾想你入太学不过两年,竟有这般广博心性胸怀,叫朕如何不欣慰啊!既如此,朕便准了!”

众人皆赞叹,“殿下果然胸有丘壑,襟怀广阔。”

只有张愈犹豫道,“可……如此,怎合乎礼法?”

“哎——无妨。”皇上看了他一眼,又向太傅笑道,“遥儿自入太学以来,仰受太傅教导,文韬武略皆是出彩,令朕心悦。依朕看啊,太傅平日里定是用心良苦、颇为严格,今日,都一并赏了!”

谢二仍安静的跪着,听着华丽的绚烂的封赏物什一条条诵念着,声音飘散在空中。茫茫然里,有一只白净的手伸过来,他抬眼望去,只见钟离遥微笑着看他,这会子解了狐裘披风,更显得出尘好看。

他站起来,跟随太子入席,却不知为何,那种坦然自若的微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如光影变幻般在脑海中重叠,在这华丽宫殿中如梦一般,呼吸之间,越发紧张,痴痴的失神起来。

一时间太入神,便连脑袋上又被丢了个果子都未曾发现。

钟离启百无聊赖的盯着谢二,撇了撇嘴,刚要再扔,便对上了钟离遥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神情虽含笑,却似警告,冷津津的。

钟离启慌忙收手,静静坐直了身体,不敢再有他想。

略待一晌,候等许久的乐舞仪仗便宣进了殿,笙歌琵琶、琳琅五色密密奏响起来,殿中长袖蹁跹,柔姿百态,正是风情浓郁。

大家都盯着演奏,笑吟吟的沉浸其中,唯有谢二只低着头,间或转过脸去看钟离遥,紧盯一会儿便再度低下头去。

来往数回后,他听的头顶一阵轻笑,“怎的也不专心看?”

谢二抬头,“刚才……”

“无碍。”钟离遥夹了一块玉脂糕放在他面前,糕点色泽细腻、有金色花样,“此为桂花制成,存放颇耗物力,且尝尝味道如何?”

谢二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继而眼睛亮起来,他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哥哥,好吃。”

钟离遥失笑,把碟子往他面前推了一下,“既如此,便多吃一些。”

谢二用筷子夹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哥哥也吃一块。”

众人目瞪口呆的把眼神投射过来,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正犹豫间,只听那谢二颇为诚恳的轻声道,“与民同乐。”

钟离遥只好浅浅咬了一口,道,“自然。”

谢二把他咬剩下的尽数吞入口中,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微笑。

钟离启反倒还吃了一惊,“那可是皇兄咬过的。”

谢二眉毛微微皱起来,转过脸来看了看钟离启,又看了看钟离遥。

只听堂下有人叹息,“殿下乃东宫之尊,怎可与此等乡野孩童混成一片。况乎此子如此不讲规矩礼法,岂非会带坏诸位皇子。正所谓芝兰之室,怎容得下鲍鱼之流?”

赵固听着闹哄哄的“礼仪规矩”字眼,脑袋都大了,便说道,“哎哟各位大人,今日是太子殿下诞辰,怎就不放松些?况且不过是礼法规矩,何不令其入太学,加以规训教导?”

皇上心下自觉驱赶此子事小,伤了太子善心事大,更何况宫内倒少见如此天然孩童,也甚是新鲜。因此,他盯着谢二颇思忖了一阵,才道,“我看此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入太学倒也合适,正巧给启儿作个伴,纵有失礼之处,太傅好好管教便是。”

“太学中自有礼法约束,倘若能用心修习,必定有所改过。”太傅点点头,欣赏的看着太子,又道,“既有殿下以身作则,焉能无所成就?依臣看,倒也无妨。”

“太学广纳各级官员子弟,旨在培养我终黎栋梁之材,此子既无身世,又无萌荫世袭,怎可轻易令其入学?况其资质几何,我等亦无所知。若行差踏错,惹出是非,又怎安定君臣之心呢?”

钟离遥私下递了一张帕子给谢二,方才抬头看向众人,道,“遥曾闻先祖为广开贤才,特设有‘青云令’悬挂于太学门前,天下人不论出身、不计贫富,若有资质出众者,皆可取令参与太学准试,通过者即可入学;如今可曾作废?”

“这……”徐智渊提示道,“殿下可知,这‘青云令’自设立以来,二百年间,仅有三十九人通过,年龄最小者,也已过幼学。”

钟离启好奇的问道,“此人是谁?竟如此出众?十岁便得青云令?”

太傅叹道,“此子名为怀令之,乃生异瞳,擅奇学,年少既材。”

大家再看谢二,却不由得摇了摇头。皇上也不免失笑,对太子此举之自信不以为意,“遥儿既有如此信心,朕倒也想看看,此子有何过人之处。明年开春之时,此子可携‘青云令’,参与太学准试,吾儿意当如何?”

“谢父皇恩准。”

谢二也沉默着随他行了一个礼。

自寒冷偏僻之所而来的黄口小儿,未曾想有此大运。人间歌舞场里,过尽千帆,山影万重,正懵懂间,便见天光乍现,迷诡深深。此日天高云低,风雪漫漫,一道青云令下,半生命运浮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宿命般的沉重画卷,正徐徐展开来。

那日,德喜牵他回宫,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叫自己“公子”。

谢二此时还不明白,他的人生,从这里——才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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