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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君臣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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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殿下沐手更衣,再三拂拭,檀香清淡,方掩了眉间轻薄倦意。

钟离遥抬起右手细观量了一番,垂眸不语,少年丰姿因颔首而显心思深沉。

德安无声做了个手势,侍女便匆匆再递上前来一盆温水。他试过水温,方才不着痕迹道,“主子爷,想来天气渐热,片刻便已觉湿热,不如让奴才再为您擦拭一番。”

钟离遥点点头,任由他再度擦拭。德安动作轻柔,捧着那漂亮修长的手,沾湿帕子抚过指尖、指缝,就连指甲间隙都一一仔细照顾周到,“主子爷这双手生的修长有力,就连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欢喜呢。”

钟离遥轻笑一声,不语。

“若是握笔,便字迹遒劲,若是举弓,便百发百中。只当生在殿下身上,便已有了尊贵荣光。”德安笑盈盈的说道,似乎只是专注赞赏。

圣子之躯,天造风流,若再生得一双擎举天命造化、弄潮人间富贵的手,这四海疆土又何愁不能收入囊中。既是尊贵,便应要立高台、享供养,金玉沁润、万众瞻敬,又怎能轻易伤得分毫。

“天下器具,当为吾所用,况乎躯壳。”钟离遥似想起什么,遂笑着收回手来,可亲道,“罢,知你哄杀本宫。今日尚有客人,吩咐下去,大敞宫门,以示东宫待客之道。”

德安应是,吩咐下去。

是时,侍从洒扫院庭,耳边听着钟离启跪与昭和殿中,再三号啕叫痛。不消片刻,张贵妃便匆匆赶到,守着儿子上下打量一番,又呵斥医师下手太重、用药有误,不然为何口中仍是血流不止。

医师道,“二殿下口中伤口杂乱,若开口言语,不免扯破伤口,再者生津,遂血水交融不止。”

不多会儿,钟离遥入殿。张贵妃正拭泪,见他踏步而来,便忍着怒意心伤,起身行礼,“妾张氏恭请太子殿下圣安。”

太子殿下方才颔首,算是回礼,他示意医师退下,口中淡淡道,“昭和殿中吵嚷,贵妃未免失礼。”

正所谓先国后家,君臣有别。储君尊荣,毕竟非妾氏可比拟。

张贵妃便道,“妾一时忧心启儿伤患,失了仪态,还请殿□□谅。”

钟离启因有了母妃撑腰,一时又眉眼飞扬起来,然碍于对钟离遥的惊惧,也不敢有何动作,只呜咽凑在张贵妃身前,低声支吾说,“母妃为启儿做主。”

“恕妾直言,殿下与启儿乃是手足,怎可因外人伤了和气。更况乎……”张贵妃顿了顿,似在调整心中情绪,只忍着心中不满把后一句话说完,“启儿乃是皇子尊荣,如今士族官宦子弟见了这番景象,折煞颜面不说,心中未免不暗自评判殿下行事。天下礼法大不过孝悌,岂容殿下不顾手足之亲。”

德安轻咳一声,提醒道,“娘娘慎言。”

张贵妃怒道,“放肆,一个奴才,何敢作此言?”

钟离遥起身站定,淡淡看她,笑容仍在,“贵妃果然风光正盛,竟与本宫作此言。”

张贵妃不语,钟离遥又笑,“君为主,臣为仆,君臣有别,主仆有分。昭和殿中,岂容汝——此等放肆。”

张贵妃强忍怒火,极不情愿的略欠了身,低声道,“妾身失礼。妾身自然不敢多嘴。然却已差人去请圣上,到时必请圣上为妾身母子作一回主。”

她状似无意提醒一番,“妾身知皇后玉陨,殿下见我们母子情深,心眼不顺。但如今中宫空缺,又逢此种景况,圣上自当有公正决论。妾是好心提醒,殿下也该谨慎行事,切莫与人私德有亏的话柄才是。”

钟离遥淡淡笑着,似褒扬般赞道,“贵妃高见。”

张贵妃不知所以,抬眼看他,“殿下这是何意?”

钟离遥失笑,悠悠叹道,“贵妃可知?这中宫之位,不只在皇后二字,更在……”

“何处?”

“更在嫡长、母仪之语,贵妃聪慧异常,必知其中玄妙。”钟离遥微微笑,姿态尊荣自成一派,“生母既逝,乃有嫡母,储君择之,为中宫尊。”

张贵妃心中一动,又见到他起身朝自己走近两步,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跪坐着的钟离启,方才抬眼看她,声音低沉柔和,似有蛊惑之意,“贵妃可想清楚了?这尊荣是要也不要?”

张贵妃后退一步,目光望向他。见东宫静立于此,笑意盈盈,此刻方觉其龙章凤姿、愈显挺拔,因细品其中深意,一时不敢动作言语。

钟离遥向前去,摸摸钟离启的头发,状似慈爱的笑道,“有言谓之‘子不教、父之过’,竟不知‘教子无方’之责,父皇可愿背否?”

张贵妃低头看钟离启,见他呲牙咧嘴、不知所以,更是无言。

有片刻沉寂,钟离遥方才出声,面上笑容可掬,“差人去看看,父皇的轿子到哪里了?本宫正也思念父皇呢。”说着他又状似漫不经心的提醒,“是也,想必父皇今日顾不上政务繁忙,也要速速赶来了。”

张贵妃盯着儿子定定看了一晌,只把人看的满头雾水。

“母妃……”

张贵妃忽咬了咬牙,似下定决心般,抬手给了钟离启一个耳光。复又回身,低低行礼,“是妾身教子无方,劳殿下管教,感恩至此,又何敢再劳圣上。”

说罢,令人扶他起钟离启,意欲回宫。

钟离启平白又挨了一巴掌,吓了一跳,一时冤屈不敢哭诉,只能乖乖跟着起身。眼见一行人要踏出殿门去,钟离遥忽笑道,“贵妃且慢。”

“太子殿下还有何指示?”

“无碍,本宫只想提醒贵妃,君臣有别。这钟离启的耳光,本宫打得,贵妃——”他笑着摇摇头,看着满眼蓄满泪的钟离启,“却打不得。”

张贵妃咬牙,硬挤出一丝笑来,“妾身必将,时刻谨记殿下提醒。”

“甚好。”

眼见这母子二人连同侍从三五及仪仗队浩荡而去,钟离遥方才敛了微笑,递了个眼神儿与德安,“可差人去请父皇?”

“回主子爷的话,已派了人,是个伶俐又乖巧的人儿。”

钟离遥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望着殿外,只见光辉灿烂处,草伢蓬勃,生机怒壮。他微微一笑,忽抬手抽开了束带玉簪,随地一掷。

众人瞻仰看去,只见圣子玉立殿中,神情明秀,风姿详雅。一头乌发散开,如皎洁流泻的月光,自少年挺拔的肩膀落下,温柔垂荡。他仍望着殿外,目光似穿越万千,到了那无人踏足的虚空冷淡处。

因得了令,德安及数侍从便簇拥着钟离遥,过正殿,步行至敬心殿。敬心殿供养祠堂副牌,既是奉念先人之地,亦是书经诵号之所。

旁边间隔不远,便是东宫养心殿,是舍人办公所在的大殿,舍人执掌东宫宿卫,也兼管秘书、侍从之职,又名舍卫、舍从。共一十六人,官七品,这一职务往常均选自各士族高门的青年子弟、名士之流,一则因亲近东宫,未来大有擢升可能,二则对品性才华要求较高,需要辅佐东宫才学长进。

前往敬心殿正路过此殿,见有青年三五人正斜倚案几,闲散作一团,钟离遥便顿了脚步。

舍卫遂纷纷起身,拱手行礼。钟离遥略一颔首,随即继续前行,口中只吩咐德安道,“往日因着太学,本宫不曾问得几分,如今也该肃正一下。”

德安思量了片刻,称是,“奴才明白了。”

约有一个时辰,皇上圣架入了东宫,一众奴仆去迎,方才在昭和正殿里停留了片刻。因早已闻说此事,又不见东宫身影,便问德安。

德安状似不敢答,只顾左右而言,“东宫殿下身在敬心殿,不知皇上移驾,方才未能前来迎接。”

皇帝不悦,道,“遥儿既派人迎朕,难道不知朕来?就算不知,此刻竟无人前去禀告?”

“皇上恕罪。”德安将头叩在地上,道,“适时,因贵妃娘娘与二殿下于昭和殿中相告,殿下方知圣架亲临,因担忧皇上一路辛苦,故才派人去迎。”

这话倒提醒了钟离伯,他故意问道,“说来,为何不见贵妃?”

德安故作为难,并不说明原因,只惶恐磕头,堪堪告罪道,“皇上恕罪,都是奴才派遣往来出了纰漏,请您责罚。”

“朕路上早就听说了。”钟离伯不耐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依贵妃的性子和启儿的顽劣,想必又让吾儿受委屈了。”

德安还是跪地,一副惶恐不敢言语的样子。

“幸好前去迎接的奴才不敢瞒报。”钟离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抬腿踢了德安一脚,“你这狗奴才,在朕面前,难道还怕得罪人不成?朕派你伺候遥儿,你竟让他受了委屈也不敢言说,枉朕当初看你机灵。”

德安一副被揭穿的窘迫样,慌忙磕了几个头,“皇上恕罪,是奴才糊涂,奴才只是不敢扰圣上和睦之亲。”

钟离伯眉毛拧起来,拂袖冷哼一声,自语道,“想来贵妃也太跋扈,后宫之大尚难容人,更莫说你一个奴才了。”

德安道,“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请人去敬心殿禀告殿下。”

钟离伯脚步一动,听得绒毯一声断裂,他自垂目看去,方见脚下一枚白玉簪,此刻已断成两截,依稀可见其纤细精美。因簪顶有颗红玉珠,形制特别,方令他想起这是东宫用物,不由得心下一沉。

不等德安开口,钟离伯便道,“不必了,无须知会,朕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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