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思推门进来时，一只小药瓶滚到了脚边。她呼出一口气，道：“公子，这药膏涂着虽然疼，但很好用。”

她见一旁的药汤冷了，卫知寒却仍没有动它，就端起来递过去。

“您自己喝吧。”

卫知寒冷冷看过去，几息后接过，一饮而尽。

时断时续的味觉让他很难受，比如此刻，他完全尝不出来汤里头都放了些什么药材。也只能说，卿思大抵是不敢药他，他才吃她端来的东西。

但很快，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度就打破了他的设想。

妈的，被药了。

还是下流玩意儿。

他的体温常年比别人低一些，这种情况完全是不正常的。卫知寒很快软在床上喘气，连抬一抬手都觉得累。

卿思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姿势标准极了。

“西南人……疯子……”卫知寒磨着后槽牙，骂。

卿思站起来，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滚！我……叫你，他妈的给我滚！”卫知寒拼命挣扎，奈何实在绵软无力，眼睁睁看着只剩亵衣亵裤的卿思伸手来扯他衣带。

“对不起，卫公子。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卿思扯开他的腰带，顺便贴心解释着自己现在的行为。“女王想留下卫雅的血脉，靠您自愿是不可能的，便让我找人、想办法。只是那些丫头不堪用，卿思便只好自己来。”

她拉开卫知寒的衣领，露出那带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腹。

卫知寒很瘦，但不是瘦弱，他也自小习武，也有肌肉，只不过没有秦飞轩许青山那样强壮。此刻那具躯体上覆了一层细汗，即使是卿思，也要承认卫知寒的脸再加上这副身子，很容易得女子心动。

只不过她不会。

“卫公子，若是旁的女子怀上了您的孩子，怕是会对您生情。这不利于女王控制那个孩子与他的母亲，而我也并不能安心。但我不会。我只放心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女王放心。只有我，不会有任何背叛女王殿下的可能。”卿思逐渐弯下腰，伸手按住了卫知寒的双腕。“如果是我亲自来，女王也许会在孩子出生后留下您的性命。我不忍心青意为了您的死而悲伤，所以我会努力保下您的性命。”

“我已提前学过一些，请公子不要害怕，卿思会伺候好您。”她把卫知寒所有的谩骂都忽略掉，径自动作着。

没人教过卫知寒怎么骂人，他会的最脏的词也就是“腌臜”“畜生”，卿思所见过的多了去，自然不会在意他这点小孩子水平的单方面吵架。

卫知寒心底泛起绝望。眼见着那双手就要碰到自己的皮肤去往裤腰带，他惊怒道：“停下！混账东西！”

卿思叹一声，低下头与他挨得极近。

“卫公子，请您安静，听话。”

卫知寒极力避开她的呼吸，仍然无法避免被独属于女子的气息扫过。他一阵反胃，一张脸变得苍白，声音像是要哭出来：“很恶心。”

“真的好恶心。”

病情总是难免反反复复的，他今天本就还发着低热，这下烫得很，一时间意识变得模糊不清。泪水从眼角沁出来，混杂着汗洇湿发丝。他快要发不出声，但卿思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楚，听得一清二楚。

“秦飞轩……救我，秦飞轩……”

“我好想吐啊……我想死秦飞轩……你为什么不来救我秦飞轩……”

“我快死了！好恶心……秦飞轩！呃啊……”

“卿思！”

暴怒的一声呵斥，叫回了卿思的神。

她慌张地下了床，对着来人跪下，态度倒是明显——知道错了，但是不认错。

女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比之前扇卫知寒那一巴掌用力得多。

她随手扯了被单把卫知寒盖上，再抓住卿思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脱了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

卿思刚想喊声“女王”，就被拉了一个踉跄，脚下不甚稳当的被女王拉走了。

薛安跟在后头，将卫知寒送进冷池，太医往里头撒了些药材把他泡了半个时辰，才去了药性。

温度是别想降下来了，直接烧得晕死过去。

女王生气的时候，一般只有卿思敢靠近她。

今日自不例外。

她紧紧攥住卿思手臂，指甲掐进肉里，带她进自己的寝殿，关上门之后把人扔在地上。卿思摔疼了肩背，但她向来很能忍疼，非常主动地爬起来跪好。

女王指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狠狠踢了卿思一脚，才感到喉口松了一些。

“连你……连你也要背叛孤王吗？！”女王向后跌坐在地上。

卿思猛地一抖，抬起头来想去抓她的袖子。女王抬脚踹开那只手，站起来大声质问：“卿思！你说！你也、也要背叛我我？！”

“不……女王，我没……”卿思张口想要辩解，奈何盛怒的女王根本听不进去。她冲到自己梳妆的柜台边，将所有东西扫到地上。

“滚！没良心的、养不熟的狗崽子！”她抓起香炉向门砸去，抓起软枕砸向卿思，瞥见床头的小木匣，将它用力砸在卿思身上。“他有什么好？他们什么好！你们都要去找他，哈……哈！都走，走了好，走了好！下辈子也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卿思用肩接了那只木匣，尖角在身上砸出了不小的伤口。她低头，发现这木匣是自己送的，心头一空，再也顾不得什么卫知寒、什么卫雅的后代，全都顾不得了。她只知道，若女王真厌恶了她，不要她，那她只能去死了。

“不、不是的殿下，不！殿下！”卿思膝行至女王脚边，用力磕头。“不要赶我走……求您了！我知错了！卿、卿思知错了，以后再不犯，求您！”

女王挥袖斥道：“滚！带着齐玟的杂种，给我滚！”

卿思生平头一次把女王的袖子紧紧攥在手心里不放，极为大逆不道，又如溺水求活的人紧紧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不，求您……我只是，想完成您交给我的事……殿下！别赶我走！不要杀了我！求您！”

“我没有要背叛您，我只是、只是以为我自己，去做这事儿，我能保证生下来的孩子永远不背叛西南、不背叛您，殿下！”

卿思漂亮的脸蛋沾上血和泪，一向没有表情的她此时哭起来，显得越发悲痛。眼见着女王要掰开她的手，她心里更加绝望。

“不……殿下，不……”

温热的液体湿了女王的手。

“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我以后再不这样，殿下，求您了……”

女王也无声淌了泪下来。

“……”

卿思抬起头来，绝望哀恸的目光将她烫了一下。

女王跪坐下来，伸手去擦卿思的泪水和血。

“别背叛我。”

她说。

卿思趴在她手心里，哭得快要抽过去。

“我、我若有二心……”

“就叫我亲手杀了你。”

女王轻轻说。

卿思哭泣着：“叫我……千刀、万剐，叫我万劫不、不复……”

……

卿思脱了上衣，把裤脚挽到膝盖以上，背对着女王坐在床榻上。女王手指沾了药膏，替她为伤口上药，洗净手后把伤口包扎好，又换了药油，给卿思揉着身上淤青的地方。

过了很久，才放下了药油。女王自己去净手，卿思晾了一会儿，等药油干掉才穿衣。

她默默朝女王磕了个头。

不敢说话。说话怕又惹女王生气。

女王睨过去一眼，道：“睡这儿吧。孤王去前殿处理政务。”

卿思刚才惹她生气，这会儿万不敢再不听话，安静盖上被子躺下睡觉。

但还是没忍住轻声叮嘱：“殿下记得早些休息，不然又要头疼了。”

女王“嗯”了一声，熄灯离开。

她要去看看卫知寒。

卫知寒臂上最深的一道伤口有些红肿，再不好好处理就要化脓了。但很明显，即使处在昏睡中，他也无比抗拒他人的触碰。

大夫心里焦急，毫无办法。

强行上手会适得其反，然而现在几乎没有可以温和叫醒他的法子。

若是就放着不管，这人迟早高热不退烧死在这里，他死了头一个陪葬品就是大夫自己。

正在他急得团团转时，女王推门进来了。

“殿下……”大夫急声道，“殿下，再不处理伤口、给他喂药，这命至少交代出去一半儿啊……”

女王没看他，走到床前，弯下腰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秦飞轩打过来了，你再不起来，就真要让他看见你这副模样，然后为你收尸了。”

卫知寒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意识从模糊到一半清醒，勉力睁开了眼。他很虚弱，但是很犟。

“你……骗我。”

我不要信你。

女王与他耳语。

“方才薛安来报，梁军入境。理由是——哈，很可笑，说要来寻一个恩人。”

卫知寒闭了眼，似乎又要沉入梦里。

女王厉声低低说：“还有两个小孩子随行。太子和皇帝，啧，多危险呐……你想让小孩子看见你腐烂恶臭的尸体么？……可真狠心。”

“你不是不要信我么？自己起来啊，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她最后用温柔的语气说：“小祢罗，我怎么舍得骗濒死的你？可怜的小鹰，我真要骗你，我就该说，他们全死了。因为你死的。”

卫知寒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反应。

女王走了。大夫凑上去，想给卫知寒灌药。

没给躲开。

大夫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招手让药童上来换药。

女王跑过来故意与他较劲救了他一命，虽然可恨，不过她这回还真没骗人。

秦飞轩就是敢说。

他不仅敢说还敢做，梁国都城禁军三万，他带走了一万，浩浩荡荡，沿路还顺走了各地府兵总共一万五。

秦少霜骂骂咧咧去了别孜，有吴乘舟跟着众人都放心。息非常开心的帮主子传谣言，反正秦飞轩只说让他传越离谱越好，他就往最离谱的方向说。

最新版本是皇上新欢惨遭陷害落入西南受尽折磨，皇上来救人回去，是要当贵妃的，搞不好还能做皇后！

不管有没有人信，反正他是信了。

正当理由嘛，而且一路上并不惹是生非，也没谁敢拦他们。

卫知寒第二天天一亮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他高热刚退，殿中熏香早停了，但他正在病中，力气还没恢复，做什么动作都很吃力。

殿里没人看守。

卫知寒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吹风。

薛安站在窗外：“卫公子，风大，小——”

他面无表情摔上了窗。

脑子里头还一团乱。头一阵阵的疼，也许还得再睡一会儿。于是他又躺了回去。

刚刚才艰难入睡，便听得大夫身边的小药童敲门，然后推门进来送药。

小孩儿噔噔噔跑进来，“咣”一声把药碗放在桌上就来晃他的手。

“该喝药了。”

卫知寒烦躁睁眼，眸中戾气把小孩吓了一跳。

是个大约八岁的男孩儿，看上去吃得比秦逍还好，一张脸又圆又肉。

倒是个福气相。

卫知寒胡乱想着。

一腔子气不知不觉消下去，他两口把药汤灌下，然后重新躺回去。

小孩抱着药碗，噔噔噔跑出去。可是不一会儿，他又悄悄跑进来，自认为动静很小，其实这声儿落在卫知寒耳朵里真是烦人得要命。小孩再次离开后，半晌没回来。卫知寒睁开眼睛，翻身看了眼，枕上滑下一粒糖，掉在他发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