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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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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连通两界,从天界到人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白欲栖立在船头,隔着云雾,瞧见几座山高耸入云。山上景色碧翠如松,偶有仙鹤灵兽暂停歇脚。云上有风,拂动衣袖。他伸手感受来自人间的风,在无色无味中寻到一丝熟悉。人间是他的故乡,有他的爱恨情仇。

“再过三重山,就到敬丘宫了。”元邬仙尊悄无声息出现在白欲栖身旁,与他一同观赏美景。他笑呵呵问,“上仙出身人界,不知是何方人士?”

人间十六洲,洲洲不相同,他的门派敬丘宫便是处于来都洲。

白欲栖负手而立,发间绦带迎风飞动,向后撇去。他千年前飞升,彼时人间妖族祸乱,王朝更迭不休,百姓为求活命多方流动,他当时年少未能脱离洪流,摇头轻言:“不知。”

“只知飞升时在苍邑山迁清崖。”

“苍邑山?上仙见怪,我不曾听闻。”元邬仙尊思忖片刻惭愧笑了,他虽年过双百,在白欲栖跟前却如稚子。世间万物沧海桑田,千年前的山崖如今已杳无音信。他望远处山头,那便是敬丘宫了。

倘若后人不知敬丘宫为何物,又不知过去多少日月了。

透过云雾,能够瞧见人间都城村镇。人们行走修行,嬉笑怒骂。源源不断传进白欲栖眼中、耳中。时隔三百年,他竟再次来到人间。三百年对人界来说足够长久,能够让一切灰飞烟灭。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吐纳之间。

“上仙,”元邬仙尊指向青树如盖的高山,“那便是敬丘山了。”

天上日月不同凡间,他们此行一去两年。激动之余,难免近乡情怯。船上小辈们已经按捺不住,纷纷跑出船舱扒在船舷上翘首以盼。仙船速度减慢,远远便看见山上站满前来迎接的同门师兄弟。这些小辈们不怕元邬仙尊,却怕白欲栖。只能忍着挥手喊叫的欲望,个个脸憋得通红。

仙船降停在敬丘山,头顶云雾散去化成湛蓝天色,已看不见云雾缥缈,仙鹤横飞的天界光景了。

白欲栖随元邬仙尊下船。

船下有人等候,为首的是几位长老和一名年轻男子。他们身后立着数十名敬丘宫弟子,统一身着绛紫宫服,腰间佩剑,英姿飒爽。只消一眼,便能知晓敬丘宫实力风貌如何。

宫中众人已经接到消息,此次白欲栖会同行。

搞这么大阵仗,一来迎接掌门等人,二来便是为迎接仙人。

“上仙,这几位是宫中长老。”元邬仙尊一一介绍,白欲栖与他们寒暄过后,来到那名年轻人面前。

“这位是我座下大弟子伯卿云,大比前任务在身,便留在宫中了。”

白欲栖观他相貌。

绛紫色宽袍大袖,又系玉带。墨玉冠束发,眉下两眼温和有神。拱手行礼时腰背挺拔,双臂沉稳。或是久居仙山,周身灵力轻盈充沛,功力不在敬丘宫几位长老之下。待到机缘来临,又是一个能够问鼎天界的人物。

“参见吟苍上仙。”伯卿云道。

白欲栖扶他起身,“不必拘礼。”

对众人拱手,“我此行是与诸位一同解决妖族祸乱,既身在敬丘宫中,一切按敬丘宫的规矩来便好。”

众人见他虽神态冰冷,但言辞恳切,悬着的心慢慢降了下去。敬丘宫迎接过其他仙人,不是姿态傲慢,便是我行我素。

敬丘宫身为人界实力最强门派,往上数是出过几位仙人的。

到现在不是不问世事,就是闭关修炼,没有一人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这次清理妖族同样如此,送去的信无一例外没有回应,元邬仙尊只好请天帝帮忙。

所以在人界眼中,除去魔族臭名昭著外,神族名声是最差的。

一个差在邪门功法盛行,一个差在冷漠寡情

“上仙远道而来,是敬丘宫的荣幸。礼不能废,上仙莫要推辞了。”元邬仙尊抚须笑说,“宫中已经备好宴席,请上仙移步,我们坐下再叙。”

白欲栖没再推辞,跟随众人进到敬丘宫中。

人界灵气充足,盛行修仙之事。各洲仙门林立,经过百年变迁最后剩下的皆是佼佼者,其中又以敬丘宫最甚。

行至宫内,白欲栖更加明了天下第一宫的含义。

他在仙船上见到的山顶只是一角,敬丘宫实则占据了三座山。三山成岳,横看成岭侧看成峰,盘踞在来都洲边缘地带,隔海虎视眈眈其余洲陆。

三山中最高的一座是主峰,由掌门镇守,亦是敬丘宫门面。其余两座山由几位长老分别镇守。

山路蜿蜒而下,曲折但宽阔。

触目皆绿,偶有枝丫伸出路面,白欲栖轻拂开,衣裳上便树影斑驳。入耳不只虫叫鸟鸣,更有灵兽雄浑悠扬的吼叫。在场众人皆是修仙人,身姿端正不必多说。从远处望,只见春意料峭间一群白袍绛紫衣的翩翩少年郎,春风得意缓缓而来。

行过吊桥,到了敬丘宫。

敬丘宫巍峨耸立,宫前台阶三百级,登上后脚下风景一览无余,大门派的傲慢尽数显露于此。

白欲栖敛目,拾级而上。

宫中宴席已经准备妥当,桌上不见荤腥,塑造精美的盘子中只摆放鲜果与美酒。扑面而来的便是掺杂着香甜果味的檀香,古朴矜持里硬生生多了古灵精怪。

一同回来的小辈们安排在其他地方,大殿里只剩白欲栖、元邬仙尊、几位长老和伯卿云。

白欲栖明了,妖族事情刻不容缓,元邬等人没时间等待了。

“上仙,”伯卿云亲自为白欲栖斟酒,如数家珍道,“这酒用果子酿造,酒性不烈,入口甘甜。但连饮三杯便如烈酒令人智昏,浑浑噩噩直至酒醒。”

见白欲栖听得认真,他又笑,“民间传言罢了,上仙不必当真。”

小巧玲珑的镶金酒杯中酒水清澈,映着白欲栖半侧脸。他三指捏杯一饮而尽。酒水入口绵软,清香溢在唇齿间,流连忘返。

白欲栖惊异,他饮过不少美酒,琼浆玉露亦不纳罕。眼前这杯小小的酒,竟然有如此滋味。

“好酒。”他赞叹。

“上仙喜欢就好。”元邬仙尊道,“这酒的确是果子酿造,不同的是,酒中有来都洲特产的竹子。”

“原来如此。”白欲栖轻笑,如玉般的指节搭在杯沿上下摩挲,“难怪脱俗不凡。”

随口闲聊几句,殿中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

几位身姿挺直的长老暗暗松气,不约而同看向坐在主位的元邬仙尊。

这点小动作逃不过白欲栖眼睛。

他放下酒杯,双手自然握拳搭在膝上,偏首望向元邬,“尊上,酒何时都能饮。欲栖前来是为妖族祸乱,还请尊上将事态告知。”

大殿静默瞬间,元邬起身示意,“上仙,请随我来。”

空旷的内室只有几人零零散散的脚步声,从大殿后门离开,几经转折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座看似平平无奇的院里。院落不大,呼吸间就能看个来回。唯一一间房门紧闭,木窗外蒙着黑布,隔绝日光。

其余人或许看不清楚,在白欲栖眼里,房子外设下的阵法形成肉眼不可见的罩子,将雾气牢牢罩在里面。源源不断的黑雾从房子的缝隙中涌出,如墨在水中般四散漾开,到一定距离后又激荡折返。

“怨念深重,已成厉鬼。”白欲栖单手搭上剑柄,眉头凝重。万年前鬼族归在神族麾下,专司鬼怪魂魄。眼下房中就有两只厉鬼,竟无人收押带回地府?他沉默不言,已然不悦。

几人走到近前,长老们正要解除结界,被白欲栖拦下。

“我观结界只有加固,未曾消减,贸然打开势必被怨气所伤。”白欲栖五指握剑,缓缓抽出,众人眼里映过覆水剑凛凛寒光,心头不由肃然。又听他说,“待我驱散怨气,长老再开结界。”

“好。”

元邬等人后退五步,静静等待。

白欲栖身着白金色宽袍大袖,衣裳无风自动,发间绦带亦飘向左,其中一条覆盖在他阖起的双眸上。凡眼闭,天眼开。他额头正中金光浮现之时,单手持剑立在身前,另一手两指并起自下而上抚至剑尖。

纯真灵气注入,覆水愈发明亮。

忽而狂风起,白衣猎猎。

“破!”

白欲栖剑指前方,划过之处燃起无明业火。黑雾卷成云雾模样,被火焰快速吞噬。他将剑收入剑鞘时,浮在面前的怨气已然消失殆尽。

破解净化之法,自古掌握在神族手里。

灵力从天而降,是天道赐予世人的福祉。神族占据得天独厚优势,久而久之在纯净灵力浸润下拥有了净化污浊的能力。无论怨、恨,灾、恶,一并都能消除。

白欲栖虽是飞升成仙,但也过了千年,此法于他并不难。

结界打开,白欲栖推门而入。

迎面正对五具横陈桌上的尸体,他们身覆白布,布上画符。口中塞聚魂玉,顶上点引魂灯。五条锁链从房梁垂下,各自挂在尸体脚踝上。

“他们五人皆死在妖族手中。”三长老说道,“魂魄不全,只能用法器维持不消散。”

白欲栖心中了然,千年前妖族祸乱就是用此法。他曾亲眼见到妖族是如何用残忍手段勾魂摄魄,害人性命的。轻者失魂疯癫,重者身亡魂飞魄散。

想不到千年过去,妖族贼心不死卷土重来。

他敛目凝神,右手掐诀。

隐藏在屋中的魂魄渐渐显现,魂魄残缺不全,自然不堪入目,又怨气加身化成厉鬼。骤然闻到生人气息,便不管不顾扑上来。

伯卿云手疾眼快,几张符纸自袖里飞出,画地为牢将厉鬼圈在里面。

“多谢。”白欲栖颔首,反手解下剑鞘,他每放下一寸厉鬼的吼叫轻一声,完全放在桌上时凄厉叫不见了。厉鬼不会思考,却本能知道危险。他们双眼迷茫,怔愣瞧着压制他们的剑。

他观残魂无法辨识记忆,转而走向几具尸体。

“第一具尸体出现在两年前。”

三长老走至最右边的尸体,掀起白布,“他是绿阳山下猎户,被人发现死在山洞中。因身上有撕咬痕迹,最初认定为野兽所杀。”

布上画着镇压符咒,白欲栖眼皮不抬撤走白布。没了遮掩,伤痕尽数暴露。从头至脚,猎户身上遍布深浅不一的伤口,腹部与颈部的大片伤痕最惹人注目。皮肉尽毁,深可见骨。

他隔着帕子,沿腹部伤口轻轻按压,不出所料腹里空空荡荡,脏器被扫荡一空。

“其余几具尸体与他情况一致?”白欲栖问。

“大体一致。”三长老回,他移动脚步来到中间的尸体前,“这名男子是猎户儿子,与他父亲死在同一山洞。”

“不过,他身上并未发现伤痕。”三长老掐诀,尸体慢慢浮在空中,挂在脚踝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上仙请看,”他指着男子颈后两个不甚明显的小洞,“只有这里不寻常。”

隔着帕子,白欲栖抚摸男子脖颈,不似银针之类扎出来的小洞,瞧着更像牙印。

是蛇妖?

妖族修炼不易,蛇因冷血无情,灵智难开的缘故极难成妖。倘若修成,必定是有几百上千年道行的大妖。如此算来,的确似千年前妖族余孽作祟。

白欲栖又查看了其余几具尸体。

“这三人死在另外几座山上,”三长老说,“几人死亡时间相近,故而引起注意。现有宫中弟子看守凶恶之地,两年来再无事发生。”

“有劳三长老。”触碰过尸体的帕子在白欲栖手中无火自焚,尸体上线索太少,魂魄不全无法探取生前记忆,白欲栖将心中所想说与众人听,又道:“我需得去趟绿阳山。”

既有敬丘宫看守绿阳山,线索应当不会遭受破坏。

元邬仙尊:“卿云,你与上仙同去。”

“是。”伯卿云拱手,又问白欲栖,“上仙,我们何时动身?”

“即刻。”白欲栖将覆水系回腰间,厉鬼立刻躁动不安。房门闭合,屋中再次回归昏暗。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云雀近在眼前。

清风徐徐,拂动众人衣摆。宫中青松树郁郁葱葱,迎着余晖拖出长长身影。

“天色将暗,山中凶险万分,上仙保重。”元邬仙尊轻叹,到底是凡人之躯,繁重衣袍坠在身上,将他的疲态显露无余。

白欲栖颔首。

下一刻空中响起灵鸟鸣叫,他与伯卿云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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