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荣耀大厅，该死的慈祥罗桂，我的童年就是那么糟糕，每天那个老巫婆一遍一遍地用鞭子警告我：你是被抛弃的，没有人需要的，不要妄想从荣耀大厅被领养走，要做的只有听话听话，然后成年了滚蛋！所有的孩子恨死了她，每一个都巴不得被领养走。大家忘却了反抗的存在，也许有一个例外，那个叫阿文图斯的男孩。他在我十七岁离开荣耀大厅的时候——虽然实际上只有十六岁——让我偷偷弄来了一本《母亲的吻》。

离开该死的孤儿院，我在裂谷城的蜂蜜和诗人酒馆当了一个月的服务员，扣除饭钱和住宿费，领了五十金币的薪金。我一领到钱就雇佣了马车准备去孤独城。

去往孤独城的旅途并不愉快。空气里的寒意越来越浓烈，昭示着炉火月的到来。我裹着破旧的衣服，蜷缩在冰冷的木凳上，努力瞪着前方一点一点变化的景色，直到看见了雪浆果，我模糊地意识到折磨快结束了。

花费整整两天两夜，从天际的东南到了西北，我开始质疑原先的决定，也许去风盔城才是更适合的选择，何况全部家产都交代给了马车费，连食物都忘记准备！幸好那车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我饿了一天，几乎产生幻觉的时候给了块面包。

我吃力地啃着硬邦邦的面包，感觉注意力难以集中，思维也逐渐混沌起来。为了避免冻死的悲惨结局，我尝试和车夫搭话。

“老兄，你的工作看起来挺危险。”

“实际上没那么糟糕，强盗们不会攻击马车，这是天际的规矩。只需要小心沿途的野兽，而我的贝蒂总会带着我们迅速跑掉，对吧？”车夫拍了拍他爱马的头，棕色的马骄傲地打了一个响鼻。

“嗯，强盗和讨人厌的野兽。”

“还有龙。”

“对！龙！我以为那种东西不存在的！”我有了点兴致，实话说，还真想见见龙长什么样子的，虽然目前的状态不合时宜。

“每个天际人一开始都以为是传说，当然现在不那么认为了。”

“我在酒馆听说了，有个龙裔出现了，真是一副主角的派头。”

“那是英雄，龙裔，哈！龙裔！风暴和帝国都能买他面子同意停战呢！”

“真是让人羡慕，好想见见他。”

“别傻了，我们怎么会见到龙裔呢？他可是天际各个城的男爵，传言和战友团，法师学院关系密切。他得一整天东跑西跑杀龙拯救世界！”

“对，他可管不了我现在又冻又饿。”我说着，试图把身体再缩小点，可惜失败了。

“你挺穷的，干嘛受罪从裂谷城跑到孤独城？”

“赚钱。我在裂谷城混不下去，那里有的是盗贼、讨人厌的领主势力、糟糕的童年记忆，有时候只能睡在鼠道里！睡在那保不准哪天晚上就有人过来给上一斧头！理所应当的不安全！而且，在裂谷每个人都会和我保持距离，就因为睡在鼠道！”

“是是，老兄，别那么激动。”

车夫看起来不以为意，这使我颇为光火，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被所有人白眼歧视的感受，那种不给你任何证明自己的机会，极尽苛责你的工作，走到哪都认定你是垃圾的氛围。

之后我没有多说什么，车夫也不愿继续交谈下去。继续熬了一晚后，我看到了那座位于山之脚的天际“中心”——孤独城。

蓝色宫殿高耸的顶尖象征着权力的不可侵犯，恢弘的建筑顺着山势盘旋耸立，这是天际至高王位居住的地方。可是，有何干系，帝国和风暴的斗争非常遥远，我不过想要多一件避寒的衣服，再随便来点食物，就算是干硬的面包片也好。也许那位车夫远比至高王来得高尚，我打赌，踏进蓝色宫殿大门一步都是荒谬的奢望。

下了马车，我站在孤独城的城门口，瑟缩着身子，车夫已经离开，而我身无分文，未来都大胆地给了这座城。

我咽了下口水，畏畏缩缩地走近了。两把钢剑立刻架在面前，是守城的卫兵。

“你是外来的人？”

我有点害怕，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嗫嚅道：“是，是的。”

“现在新规定，外来人要进城必须要交进城费，四百五十一金币。”

见鬼！现在哪来的钱！就算是在裂谷打工，这笔钱也要我至少干上半年！

我有点绝望，试着说服对方：“卫兵大人，您看得出我没那么多钱，能否劳烦·····”

“按规定行事，没有例外！”卫兵不屑地睨了一眼。

前面是无情的卫兵，身后已经无路存在。饥饿，寒冷，贫困，这是目前遇见最糟糕的情况，压上全部赌注，然后被扇了一巴掌。看啊，高贵优雅的孤独城，别说是蓝色宫殿，连城门也不对穷人开放。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外来人的进城费我替他付。”

我急忙转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诺德人，背后跟着一架马车还有几个强壮的男人，看他华贵的衣服，应是某个富商。

“您说的是真的么？”我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慌忙地问，问完又觉得语气缺少敬意，过于唐突，不禁懊恼。

“没错，现在我雇佣你。”那个富商笑着回答，浓密胡须包围下的嘴巴一咧开，说不清的怪异，当然我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

刚刚趾高气扬的卫兵此时恭敬下来：“既然是您雇佣的人，那就不必了，请进。”

富商又咧了下嘴：“也好，以后多多关照了。”

“非常感谢您！”我转过身不住地对他表示感激之情。

那富商摆摆手，说了句“跟着吧”便一步步踱回马车，钻进去前别有深意地打量了我一眼。于是马车和随从行进城内，我跟在了后面。

孤独城无愧为天际的首府，作为富饶的港口城市，这里居住着海芬加领超过八成的多样化人口。街上随处可见帝国人，布莱顿人、诺德人、红卫人、高精灵、暗精灵、木精灵、兽人、虎人和亚龙人。高耸的建筑，琳琅的店铺，随时巡视的卫兵也证明这里的治安不是裂谷城可以堪比的。

我左顾右盼，暗自咂舌，盘算着要先去哪打工。

不久，富商的马车在一座阔气的豪宅前停下，我震惊了，只是一座富人的宅子，规模便远胜裂谷城领主的宅邸。

富商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走到我面前，严肃并略带傲慢地说：“刚刚说了吧，你被我雇佣了。”

“是的，先生。”我利索地回答，“需要做些什么？”

“干点体力活，阿墨兹会给你交代工作的。”说完，他便一踱一踱进屋了。

那富商没打算留时间听回答，统统默认是同意，典型的上位者态度。我内心不免腹诽，虽然感谢他帮着免除进城费的好心，但实际上一个子都没被真正掏出来。

随后，一个精瘦的老头带着我进了侧屋，签下了协议，价钱是一月三百金币，包吃包住，工作内容时常变化，总体十分令人满意，假如这是我自由选择的话。

我了解到，那位富商，海德维先生，当然现在应该尊称为老爷，经营着珠宝矿石贸易，靠着孤独城的港口便利大赚一笔，他拥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仅与帝国，跟风暴的交际也极好。虽然战争年代对珠宝的需求少下来了，但矿石打造的兵器盔甲可少不了。

而我，大部分的工作内容是挖矿，多是冶炼加工或者搬运，如果必要，还会负责打扫。住房则和一起工作的十三个工人挤在简陋的小房间里，这我无可挑剔，无论多么拥挤都比鼠道来得安逸，至少没人会在夜里搞谋杀。饭食倒是简单饱肚，面包、山羊奶酪块，还有分发的保健药水。周末加餐会有白菜土豆汤、兔腿肉，再给瓶麦芽酒，和阿墨兹那老狐狸套近乎还可以换成葡萄酒。至于套近乎，就是在与负责人核定今日挖矿数量时报少一些，以便阿墨兹做假账捞油水。

挖矿有时候会得到意外的惊喜，像是红宝石，紫水晶一类的，大部分工人会私藏，只是一旦被抓到会有极大危险。通常的做法是拿一个去贿赂负责人，免除结束后的搜身。

工作的日子颇为无聊，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一群人结束工作后拿点私房钱，大部分是卖掉挖矿惊喜得的钱，上眨眼雪鼠酒馆喝一杯，互相扯扯皮，闲谈些小道消息。连着十几天我都在关注黑暗兄弟会的消息，其实不必刻意，他们最近火的很，整个酒馆动不动就嚷嚷他们的事，然后一群人拉扯谩骂撒酒疯，运气不好还会打架。

首先是黑暗兄弟会的人解决了荣耀厅那恶毒女人，感谢塔洛斯！然后就在孤独城，帝国公主的婚礼上，他们暗杀了新娘，而且顺利逃脱了，这件事彻底激怒了皇室！之后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加留斯·马洛，在雪漫城门口被杀害而且传闻他是反叛者。紧接着，美食家为这件事牺牲，酒馆里一阵唏嘘，他的《无上美味》着实不错。不过黑暗兄弟会在刺杀假国王后付出了代价，锐眼鹰特使找到了他们的老巢，杀死了他们，并一把火烧了一切。就在我们都以为黑暗兄弟会彻底完蛋的时候，幸存的一个成员潜进卡塔瑞亚号轮船，成功杀死了即将返程的皇帝，峰回路转！

帝国有意减缓事件的传播速度，但是八卦的人们总有自己的渠道得知喜闻乐见的事情。这件事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黑暗兄弟会在没落几百年后重新创造了奇迹。要我评价，太感谢杀死那混账罗桂，至于其他，伪善的话不说，我还是挺向往的，能够如此强大，暗杀一个帝国的皇帝，凡人不过想想，他们却付出了行动。

很快，我就没闲工夫关注黑暗兄弟会了，因为一个大麻烦降在头上。

在快干满一个月的时候，哈德，和阿墨兹一样职务的另一个负责人，组织突击检查，翻到了我平日私藏的宝石，而倒霉的刚好就我一个。

哈德今天一大早找到我，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然后得意洋洋地说，按照当初的协议签订，私藏一个宝石要罚下五百金币，直接从薪水扣除！十二颗红宝石，整整要罚六千金币，而且三分利息，利滚利，我一个月的薪水连利息都还不上！而这些全他妈是当初签订好了的！

我简直要疯了，在矿场里大吼大叫，吵着要和阿墨兹或者海德维理论，也因为是挖矿的地方较为偏远，负责人才没赶过来给上一鞭子。

一同干活的几个人在劝说时讲出了真相。

阿威，和我交情比较好的一个工人，他作为代表说道：“其实这里不止你，每个工人都一样因为这种事情背负了巨额债务——在快干满一个月的时候搜出宝石。”

“为什么你们不早告诉！？”我愤怒地吼出这句话，他们这是联合起来欺瞒么，只要稍加提醒就可以避免这一事端。

阿威看起来很无奈，他回答：“没用的，如果提前卖掉宝石，他们会找到杂货商人和你对证，一直严查到你承认。就算最后抵死不说，他们也会嫁祸你偷东西，丢你到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的牢房，他们就有这样的权力。”

“可是，可是，”我低吼道，“难道不可以在刚开始的时候解约或者逃跑么？”

“别傻了，解约要花上两千金币，我们哪个不是穷光蛋。”阿威安抚性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至于逃跑，代价是直接被通缉，想都别想。”

“该死的！难道我就要一辈子呆在这里替他们当免费劳力么！”我愤恨地站起了身子，把手里的鹤嘴锄死命地甩在了矿石上，砸得哐当响。

忽然洞口连接的通道远处传来了人嚷嚷的声音，虽然不甚清楚，但应该是负责人前来查看情况。围在我周围的工人们神色慌张了，阿威赶忙捡起倒在地上的鹤嘴锄，塞回我手里，其他人则摆好干活的架势。

“得了吧，伙计，其实想想，之后挖到宝石都不会被查了，我们还能攒点起来。”阿威说着强推我到矿石前，自己在一旁开始敲敲打打。

不知谁鼓囊了一句：“也不是免费，好歹他们包了住宿和饮食，到了晚上，大家一起聊天喝酒，日子也是不错的。”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比起忍饥挨饿，不知下一顿在哪，这里的生活其实还不错。但是，我无法忍受，一切不是出于自己意志，在荣耀厅的时候已经受够了被人命令，受够了没有反抗，只能顺从。原本打算在这工作两个月，再换个地方试试新环境，认识不同的人，学习不同的事，等攒够了钱，就在各个城里逛逛，买间房，买条狗，有时在家工作，有时出去冒险，我是这么规划自己的。

我看着右手上的老旧的鹤嘴锄和手指间的逐渐生成的老茧，难道真要像个工作机器干上一辈子，永远呆在洞穴里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背后负责人那令人厌恶的大嗓门响起：“吵什么吵，造反啊！”

“真对不起，我不小心干活的时候砸到脚，吆喝了几声，真抱歉打扰到您了。”阿威哈着腰赔笑。

“你们这群猪猡，竟然吵到老子睡觉！好好干活！不然今天你们的挖矿数一律不计！”负责人赤红着脸大声斥责，认为工人们的吵闹是对自己权威最大的挑衅，训了一会大概是觉得累了，才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负责人走后，大家没有吭声，继续沉默地工作。阿威看到我依旧木楞地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塞来一颗红宝石，也跟着采起矿来。

我，右手握着鹤嘴锄，左手捏紧那颗还带着温度的红宝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主角出场还有……多少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