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城立于一片平原之中，气候相比其他地区而言更加温暖，适宜农作物的种植，因处于天际中部的优越地理位置，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贸易经济中心。这里的领主十分热爱自己的子民，勤于治理，多年来雪漫城也维持了难得的平和。
马车在雪漫城马厩停了下来。我刚下来就看到了兀自站立的影魇，它纯黑的身躯高出周围一截，闪烁着血色红芒的眼睛证明了它的不寻常，显得格外高贵不羁，和聆听者随和的性格南辕北辙。
我按照之前的指示，绕着石板铺就的阶梯一步步上到在高处的雪漫城门口，守卫们没有为难我，只是惯例性地登记了姓名和来此处的目的，就像之前聆听者教的，填上一个化名然后自称是旅行者。雪漫内部比孤独城小点，来来往往的多是诺德人，但繁华程度无愧为贸易之都。按照之前背过的地图，我回忆起，风宅临近城门口，就在战争少女铁匠铺附近。
没费多大工夫我就来到了风宅门口，这座二层的木制房屋十分普通，与周围的居民住宅无异，说是雪漫城男爵的宅子。
我咽了下口水，敲了敲木门，在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些尴尬感。
大概是两三秒后，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朴素，长相清秀的女人疑惑地看着我，“请问，您有何事？”
“呃。”我停顿了下，很少和陌生女□□谈带来了窘迫感，“有一个人和我约定在风宅见面，您知道什么吗？”
女人微微颔首，让开了身子，示意我进来，回答道：“您应该是男爵说的那位朋友。”
男爵？我心里暗暗疑惑，不由得摸上了藏在腰间的玻璃匕首，缓步跟了进去。
女人阖上门，熟练地上了锁。钥匙与锁碰撞的清脆声音使我捏紧匕首以防万一。
“警惕心很高，非常优秀。”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心脏瞬间剧烈跳到，我立刻慌乱地转身，忙不迭地掏出了匕首。
“应变能力有待提高，我的兄弟。”
是聆听者！我看清了背后的人，疲累地舒了一口气，同时不免震惊他竟然能把潜伏做到如此精湛，悄无声息，无影无形。
聆听者穿着普通的便服，张着手做出欢迎的姿态，笑道，“好了，好了，很抱歉吓到你。莱迪亚，收起单手剑吧，不是敌人。”
被称为莱迪亚的女人点点头，把左手拔出一半的单手剑收回剑鞘。
“您、您，好吧，真的吓到我了，我承认。”若是敌人，我早就没命在这对话了。
“实战会锻炼你。”聆听者抛下这么一句评价，领着我在大厅中的椅子里坐下，“正式介绍下，这位是我忠诚的女骑士，莱迪亚。”
已经开始搅拌铁锅的莱迪亚对于这个评价很愉悦，弯着眉眼对我礼节性地欠身。不太了解风俗的我，红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回了一个不标准的鞠躬。
聆听者似乎没打算介绍我，也的确，黑暗兄弟会成员在天际可是通缉犯的存在。
嚼着酥脆的兔腿肉，我问聆听者：“现在不准备去，嗯，执行任务么？”
“第一课，绝不要在白天活动，最高超的潜行也赢不了光明。”聆听者擦拭完嘴角，倒了一杯黑荆棘蜜酒，边饮边说，“现在是下午四时，吃完后去睡一觉，凌晨一时出发。”
“那调查周围环境呢？”我咽下最后一口兔腿肉，低着头问道。
“嗯，本来这是必备的，只是那里我太了解了。”聆听者摇晃酒杯，开始叙述，“之前做盗贼工会的任务时……”
“盗贼工会！裂谷城的那个？”我听到熟悉的名词，不禁打断聆听者的叙述。
他没在意我的失礼，解释说：“黑暗兄弟会和盗贼工会在业务上有不小的联系，有时候会互相洗钱或者交换情报之类的，以后你也会常常交往到。”
这种说法我听过，有钱有势的人总会念叨：“惹恼我，找盗贼工会，给他家清理一番；激怒我，找黑暗兄弟会，送他前往西帝斯的怀抱。”
“马文·黑荆棘，如今裂谷城的强势女领主，给过一个委托，要我替黑荆棘蜜酒的对头——蜂蜜酒制造点小小的麻烦。来到蜂蜜酒地后，一个员工告诉我明天雪漫城的卫兵队长要过来取走庆典用的酒，希望我能在酒里下毒。费了一番周折，我完成了这个委托，一个卫兵中毒了，原来的老板被抓到牢里，那个员工当上新老板，并且很乐意与马文·黑荆棘合作。因为这个委托，我清楚知晓房屋的构造。”
我静默一会，这么说道：“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杀死那个员工。”
“是的。”聆听者简短地回答。
“这是任务，没有其他了。”我坚定地说。
“第二课，不需要杀死无辜者的内疚，也不必因对方行为恶劣而觉得杀死他是理所当然。”聆听者起身，指着自己的心脏说，“为信仰沾满鲜血，西帝斯陛下宽恕一切。只要世间的怨恨不灭，黑暗兄弟会永存。”
我察觉到气氛的转变，站起身来，严肃地回答：“明白。”
“你很合适。”聆听者恢复了平常温和的神态，对我说：“觉得困了就去休息。”
必须承认，一天一夜的旅途令我身心俱疲，在受到惊吓和舒服地饱餐一顿后，睡意很快降临。
风宅的规模颇小，仅有两间卧室，一间是莱迪亚的，我不得不睡在聆听者的房间。但聆听者在引我到房间后下了楼，留下一句“有些奇特的能力可以将睡眠的必要降到最低”。困惑归困惑，疲乏的身体一接触柔软的床铺便缴枪投降，几秒内我失去了知觉。
梦里的世界色彩斑斓，并非美丽和谐，而像是幼儿的信手涂鸦，挤出一堆颜料乱七八糟地抹上一通，明明只是捣蛋之作，却散发着浓烈的恶意。头晕眩的感觉加强，意识硬生生地集中到一片格子的中的一个点。格子开始扭曲着线条动起来，一个一个，无限地叠加，拼凑成黑色线条组成的糟乱之作。恶心的感受随着线条的无序混乱逐渐消退，就在消失之时，心脏悸动的声音无限放大，一下一下，脑内所见直接逐渐模糊，黑暗吞食彩色，侵袭一切。
黑暗中，支离破碎的画面闪过，被那巫婆鞭打哭泣的场景，酒馆打工时被人吐唾沫的场景，在马车上瑟缩着几乎死去的场景，在矿场，鲜血在皲裂的皮肤上流出凝结也必须继续敲打的场景，进监狱前蜷缩成一团忍受踢打辱骂直到最后一根铁棍重砸我的脊背的场景，面对雪巨魔腥臭巨口与死神擦肩的场景。画面从我上方飘忽而下，就像天际带来死亡的雪花，然后画面卷皱，如纸般被强大的力量挤压成凌乱的姿态，突然缠住我的四肢，躯干，脖颈，使力挤碎惨叫的骨头。疼痛，屈辱，冰冷，恐惧，所有遭遇过的负面情感杂糅成黑色的粘液，慢慢吞噬我的身体，从脚到首，缓缓沉下，恶意从我的嘴部涌到肺部，占满血管，脏器，嘶喊不得，呼吸不得，溺水般无力。
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进入，带着食物香甜的气息，越来越多，多到咽喉无法顺利处理。
要呛到了！我重新获得控制权，头一扬，手支撑身体，开始卖力地咳嗽。
“感觉好点了么？”令人安心的声音。
“我……咳咳，什么……咳……”我费了好大劲才讲流入气管里的液体咳出来，虽然好多了，但粘附在喉腔的甜腻感觉怎么都解决不掉。
“抱歉，一个恶作剧。”已经穿上夜行衣的聆听者把手里的瓶子放到床头柜上，轻拍我的背部。
“不……”我好歹忍住了咳嗽的欲望，努力缓过气，“很及时，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是的，很痛苦的样子。”聆听者的语气带着安抚。
“糟糕透顶。”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努力理清混乱的思绪，同时也注意到黄色棉被上有呛出的水渍，异常显眼，“啊，对不起！我，我弄脏了这里……”
“没问题，莱迪亚会收拾的，而且最近不会住在这里了。”聆听者递来一块棉布。
我羞愧地擦拭湿掉的嘴巴、头发和衣领，看到了那瓶抓我离开噩梦的液体，似乎是炼金药水。
觉察到我的视线，聆听者拿起药水，说道：“不必担心，只是一般的潜行药剂，提高潜行成功率的。味道如何？希望你不会讨厌。”
“呃，稍微甜了一点，不过很好喝。”如果不是那么粗暴的饮用方式，大概感觉更好。
“过甜啊，西塞罗还说之前的清淡，这样刚刚好……好吧，看起来我得准备两种类型。”聆听者喃喃自语。
“不，这样挺适合的，不用那么麻烦！”我急忙解释，怕给他增加麻烦。
“放心，我很乐意做这活。”聆听者拿瓶子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没有再劝阻，实话说，在炼金这玩意上有过厌恶的经历，现在难免会抗拒，联系起之前糊涂状态时喝下的，便询问道：“您很擅长炼金么？”
“可爱的巴贝特小姐才是这方面的大师，我更享受配制药水的乐趣。”聆听者饶有趣味。
“那么，您知道，一些实验阶段的药水有什么副作用？”我小心地斟酌说辞。
“种类繁复，常见的是干渴，饥饿，虚弱，呕心，头晕，四肢无力，某部位疼痛，多次引用可能出现中毒现象，当然，还有一些奇特的，比如说失声，难以蹲下或者是体毛迅速生长。”
“那有可能缩减寿命吗？”
“完全有可能，倒不如说每种炼金药水都除不掉这个副作用。”聆听者看着惊讶的我，摇着头笑笑，“不必担心，正规的药水最多缩短你一两秒的寿命，这还是东堡那群闲得发慌的学者在海游虫上得出的结论。”
“不是正规，是实验阶段的。”我重申了一次。
“炼金是什么？我们又是为何能获得药水的神奇能力？”聆听者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问了一句。
我回忆起巴贝特的教导，回答：“巴贝特曾说，炼金实际上是将存在于材料中的魔法能量通过混合、蒸馏、净化、凝聚等方法分离出来，属于魔法的范畴。水是最稳定的魔法媒介，把炼金材料上的能量移植到水中保存，再通过饮用的形式在人体内重塑力量。”
“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什么，转移能量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驱动炼金台的能源抵消了绝大部分，但残留在水中的仍旧要饮用者自身偿还。正规的药水精确计算了代价的大小，并调制出最小的支付方式，这个阶段需要大量的动物实验。至于实验阶段的药水，谁都不知道法则需要你付出怎样的牺牲。”
“按照您的经验，实验阶段使人战斗力增强的药水大概有什么程度的副作用？”
“战斗力增加有很多形式，纯粹的力量、敏捷增加、精神亢奋、狂暴化、注意力高度集中等，但无论哪种老化的程度都比其他药水强，毕竟是作用于全身。”
“嗯……谢谢您。”
“想知道更清楚的话，去问巴贝特吧，她很乐意答疑。”
结束了这段谈话，聆听者递来那套黑暗兄弟会服装。我利索地穿上服装，一身黑地从床上下来。
“现在是午夜零时五十六分，一时卫兵会换班空出三分钟，但哨兵依旧在警卫，你需要用潜行出城，我先走，顺利后跟上，就在蜂蜜酒地外碰面。”
“好的。”第一次执行任务的紧迫感终于出现。
聆听者听到回答，点点头，拍了拍我肩膀以示鼓励，然后迅速下了楼梯，十几秒后风宅门被打开的轻微声响传来。
窗外寂静的黑暗世界安详而又纯净，手指末端传来细微颤抖，我悠悠地咧开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见到西塞罗的话，说不定我的抓根宝就和莱迪亚结婚了，虽然现在的结婚对象是控制台拉来的血腥魔神，为了和他结婚我隔三差五逛酒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