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

辛西娅自认相当客气，但对方显然不是。

所以这是骂人词汇，而他在骂她。

辛西娅皱着眉头，杀意涌上心头。

只是，卡佩家族的小公主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并非爱德华，而《社交只要这样做》的第一面，就告诉她如何面对陌生环境。

“书上第十二条说，不可以随地斗殴，这样会有损市区和谐。”

所以她不能随便打碎别人的脑袋。

尽管她为那些冒犯的目光而不悦，也只能靠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魔巷中有自己的规则，纵使许多人想法龌龊，也不敢付出实际，在萤黄果实下，明明灭灭的光照在角落。

被“辱骂”的摊主看她瘦弱又紧张，冷哧一声，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问：“算了，小老鼠，你刚才说你想买什么？”

“我想买‘八百年航海图’，尊敬的先生。”

“八百年航海图啊……”

摊主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只觉得女孩也许姿色出众，可是那双眼睛暗淡无光，并不像是某个魔法师的后裔。

尽管她有漂亮的红发，但那又怎样？染发技术如今已经相当成熟，或许她正是用全部的家当换了一头绚丽发色，才落得穷苦潦倒的地步。

身上衣服也朴素，脑子更是不好使。

好像是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摊主看向辛西娅脸蛋时，目光就变得不客气起来。

“你打算用多少钱买下这张图呢？”

“书上说，这张图最少是十个红石，先生……”

“十个？！”

摊主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嗤笑着，“小老鼠，这个地方，十个红石你可能连你的命都买不下来。”

她的命甚至没有这漂亮的皮囊值钱。

魔巷里的世界和外界脱节严重，但因为传输物品进来相当不便，里面的物品又只能是一次性的，因而物价飞涨。

十个红石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市场价，现在在魔巷当中，光是不小心摔倒，扯断了哪一根漂亮藤蔓，赔款就会高达三千。

藤蔓是除顶层外最贵的交易物，而平层内物品随老板定价。

但辛西娅确实不知道这些，她只能察觉到这位老鼠先生的行为越来越放肆，甚至有些令她不适，像是小蛋糕上撒了一层可耻的果干。

而老鼠先生则已经开始想，或许今晚能难得享用到一顿美味的晚餐。

毕竟在这个世界中，一个平民可没有任意一位魔法师值钱，换言之，这里平民太多，魔法师却很少。

“这是个多么弱小无知的女孩，好像我只要吓唬她一下，她就会跪在地上喊教父……”

这样想着，摊主眼泛精光，甚至已经要走出这个摊位，用他那粗糙的双手，去触碰辛西娅的脸蛋。

“小老鼠，你要不进来看吧？”

辛西娅屏住呼吸，皱着眉头，往后想要避开。

她呼吸几乎停滞，魔藤感受到卡佩本源力量的躁动，在暗中靠近。

“您……”她张张嘴，想委婉提示他留下可用的遗言。

魔巷中杀人不犯法，毕竟魔法世界，依旧遵循弱肉强食。

可就在这时，摊位又来了别的顾客。

来者站在摊位前，礼貌询问：“您好，请问这张图怎么卖？”

那是很好听的声音。

辛西娅抬头看去，见到声音来源，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或者可以尊称为先生，因为即便声音清冷，语调也缓，还是夹杂着容易察觉到的矜傲，还有不易发现的病气。

而当你直视他时，又不难发现，他身形虽然清瘦，却相当高大。

或许是冷了，他穿得多，在魔巷中看不出肤色或其他，只觉得这人白得像死了后，被埋在大雪中的样子。

神圣的山羊，冰棺中的圣子。她想。

刚走到辛西娅身边时，他就忍不住咳嗽两声，才提起长袍站定。

摊主显然觉得这个先生来得不是时候，可即便原住民出不去，红石仍然是这片区域唯一的通用货币，没有把顾客赶走的道理。

于是他只能压下自己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没好气道：“你想要这张图吗？一千八百颗红石，不能再少了。”

“一千八百！”

辛西娅在心底惊呼，这该杀多少人去获得。

她只按照书上说的，带了三十颗红石出门，如果要一千八，那就得用上些手段了。

“一千八？您在上面是加了什么法术吗？”

“小子，你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魔巷，是一口价的市场。

先生语调未变，回道：“当然懂得，只是仲裁区在上，魔巷里应当不允许出现身为次品，却卖到高价的现象。”

摊主这时候才用正眼看着他，眯了眯，语气和缓不少：“你是智者吗？”

“是的，先生。”

一句话，两个人同时看向他。

摊主的视线还好理解，但，他随意瞥了两眼身边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会对智者两个字这么感兴趣。

但她只是想起了某本魔法书。

“书上说，智者就是勇士的眼睛，能让她们在黑夜中前行。”

她需要他。

辛西娅眯着眼睛，看见他那双手，随风而动的银白长发，和在昏暗中也透出浅色的眼。

这眼睛看起来相当脆弱又美丽。

书上说所有的智者在天生聪慧的前提下，都会或多或少有些病症，那么想来，这位先生也是。

毕竟辛西娅唯一认识的智者，会同时对十八种食材过敏，而现在面对的这位智者，在地底世界高温下，仍然身披厚重长袍，风都吹不起半个衣角。

概念上说，这算是“病人”，是值得同情的。

但她想不到其他，只想得到这双“勇士的眼睛”。

如果身体虚弱，是不是更容易获得？

可如何获得一个男人？她又在想。

“病人”忽略她的眼光，又和摊主对视起来，微笑道：“怎么了，先生？”

摊主又脸色难看地盯了他会儿，良久，才扯动着嘴角，自认倒霉：“便宜你了。”

“小子，三百红石，这次可不能再少了。”

“感谢您，祝您收获美好的一天。”

带着地图往其他地方走的先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后多了个女孩，她拥有红色长发，直直垂在腰间，又在腰后打卷，双眼和双腿都紧跟着他，或者是，他手中的图。

“……”

智者拥有观察能力，即便是在后方，直觉也会让这些动静被放大。

走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他转过头来，看向辛西娅：“图我会给你，请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仁慈的绵羊。

辛西娅看着他，庆幸现在环境相当暗，没人能看见她的双眼，以及其中的算计。

“当然有，尊敬的先生！”

但就在开口时，她及时想起了某个故事。

那是前两天和苏菲娜女巫对话时，得到的故事。

虽然仍然是王子和公主，那个公主却相当不同，她一开始对着王子示弱，在男主面前并为急着表明自己的身份，才让他们的相处跌宕起伏，又浪漫到动人心弦。

女巫说，这是原汁原味的浪漫爱情小说。

“如果要得到谁，辛西娅，你记住，没有人会在强权下真心屈服，但总有人会为女孩儿适当的眼泪和示弱动摇。”

她想得到智者，智者是男人，所以可以按照得到男人的方法，对吧？

对的。

她对苏菲娜深信不疑。

于是话到临头，辛西娅行了礼，低着头，再抬起来后，双眼盈盈闪着泪光。

“善良的先生啊，如果你会可怜我，麻烦你带着我离开，带我离开这个残忍的地方，让我像鸟儿一样回归森林，像鱼儿一样奔向浪花，像一朵残缺的花那样，回归我心爱的土地吧！”

对面的人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眼神已经开始放空。

“我从小孤苦伶仃，家境贫寒，只有在家里长辈的庇佑下，才能苟延残喘着，而我也是魔法师，只是失去了家中长辈，我无法踏出家中一步。”

这话其实也没错，卡佩家族上一任的公爵和公爵夫人确实很早就离世，辛西娅从小就在爱德华身边长大，但无论他再怎么贴心又细致，也只能是管家。

只不过卡佩家族的深厚底蕴，怎么会让唯一的继承人孤苦伶仃，又穷困潦倒呢？

若是爱德华听见，他一定会伤心的。

但她就这样半真半假夸大着说，却不知道他除了最后那句，一概没有往心里去。

他看着女孩，确认她是个魔法师，但并未深究，只是敛着眼睫，委婉拒绝。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吗，我不能照顾你。”

“没有关系的，先生，我相当好照顾。”

“？”

辛西娅闭着眼睛，原封不动照抄着话本里的句子。

“先生，请你收留我，我会为你奉献我的一切！包括我纯洁无暇……的那颗心！”

天呐，这话说出来，辛西娅自己都有些反胃。

可真正拥有纯洁无瑕心灵的人只是看了看她，计算着现在的时间。

他想，刚才帮助她也不全是因为善心。

这趟旅程的开始，也只是源于老师为他算的命。

诅咒让他活不过十九岁，必须去游学，走到更远的地方去，认识更多的人，找到稀有宝石去续命，而现在欠缺线索。

所以他需要认识更多人。

原本选中辛西娅，也不过是因为她需要帮助，更容易得到她信任，便也容易得到信息。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个女孩相当柔弱，并不如刚才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别提是帮助他了。

寒气涌上来，咳嗽两声后，他心中盘算，发现“救她”回报虽然小，却也大于投入，只要带她出去就好。

智者说服了自己：“走吧，带你出去。”

辛西娅刚才了解到自己手中的三十红石根本不能做什么买卖，早就想出去，听见他开口，忙不迭点头，跟在他身后：“先生，我还没有知道您的姓名呢。”

先生低下头，与她对视着，说：“我叫克洛诺斯，你直接这么称呼我就好。”

“克洛诺斯……”

辛西娅慢慢重复着，将这几个发音在嘴里细细念着，黏腻的样子不像问候恩人，反而像呼唤情人。

而后，她抬起头来，看向克洛诺斯的双眼，见到那一抹纯粹的蓝色后，念上心头。

“我叫露卡，先生。”

“露卡？”

“是的，”辛西娅面不改色道，“露卡·卡佩，这是我的姓名。”

“好的，露卡小姐。”

克洛诺斯先往前面去了一步，他还有一样东西没买，而辛西娅和他错了一个身位，在昏暗环境下，借着身旁萤果发出的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

那个背影穿着白色长袍，十分清瘦，却隐藏着一颗热心肠。

她还看清楚了披在克洛诺斯身后的长发，是纯粹的银光，好像床前灯罩在雪夜结冰后，那种泛着冷的霜色。

病弱的好心人。

“谢谢你，克洛诺斯先生。”

她在心里想，我是辛西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