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风笛声渐渐远去,身旁是坐着马车慢慢略过人群的贵族,正在细细擦拭自己每根手指,娇气到不愿意触碰哪怕一粒灰尘。
穿着长靴的居民购置盒装土豆,美丽女孩取下路边盛开的鲜花,够着作为行道树的玫瑰。
辛西娅站在路口,对这一切都感到新鲜。
但很可惜,美好的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她的计划非常完整,一是踏上冒险征程,二是在征程中收获贴身智者作为伙伴,让她能去大洋彼岸揭开羽毛笔书写的秘密。
只要给她智者和时间,按照书中写的东西,和八百年航海图,辛西娅有自信完成这次冒险。
而现在,手腕间的丝线告诉她——恶作剧要结束了。
“诶……”
“怎么了,露卡小姐?”
身后猛然传来智者的声音,辛西娅浑身一颤,回过头来就要撞上去,却忽然发现手腕间的丝线,在那刹那退缩。
她愣愣地抬头,看见的是克洛诺斯。
华贵衣襟上的暗绣几乎贴在辛西娅鼻子上,一串宝石挂在脖颈上,应当是护身物。
魔蝎子和羽毛的味道裹挟着她,也许是常年喝这些药,智者身上还带着从皮肤渗出来的寒气。
辛西娅愣了下神。
被女孩突然靠近的先生仍然维持着好脾气,仿佛一直注意着她那样询问。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猛然听见克洛诺斯开口,还下意识“啊”了声。
陷入思考的女孩反应慢吞吞的,但很快就能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变化——她身边的变化。
为了验证,辛西娅向后退一大步,果然又见到熟悉丝线。
她沉默着感受了会儿,冒犯地回头问:“先生,您有长袍吗?”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问他有没有隐身效果。
智者的天赋不能随意告诉他人,但辛西娅都已经猜到长袍,克洛诺斯也没打算隐瞒。
他点点头,表示有的。
天,助我也。
回应的下一秒,眼眶含泪的女孩状似惊惶,回头甩出去一滴晶莹泪珠,柔弱地扑在克洛诺斯手臂上。
她没管这位先生最后关头抬起的双臂,也没管近在咫尺却被沉默着拒绝的胸膛,而是抬起脸,用红着的双眼和颤抖的声线,向男人求助道:“先生,请帮助我!”
“有人要抓我走!”
“?”
克洛诺斯脸色巨变,下意识就要将她甩出去,可勇士抱得太紧,他体质本身就差,无法做更多的努力。
两手悬空,无奈之下,克洛诺斯低低呼喊她的名字:“露卡小姐!”
女孩泪眼盈盈,怎么也不撒手,抱着克洛诺斯边哭边说:“我还没带你去长廊,先生,你得保护我!”
“如果您抛弃我,我的管家一定会骑着扫把来惩罚我,我发誓!”
“保护的方式有很多,但我应当不必如此。”
“我需要长袍,先生!”
靠得太近太近,不适厌恶,甚至杀意都涌上心头。
克洛诺斯闭着眼,理智短暂离家出走一秒。
要先得到魔镜,他想。
于是他渐渐放下手,步伐虽然没动,却也没有再推开她。
辛西娅躲在他怀中,红着一张脸正在窃喜。
书上那些计策果然很有用!
辛西娅埋在克洛诺斯怀里,没有注意到智者始终平静甚至迟缓的心跳,只觉得这位先生真是无比心善。
她在大街上缠住一位高大智者,用双手绕着对方臂弯,又将脑袋靠过去,好像树袋熊般依赖着。
这样的姿势在街道上走着会相当困难,女孩感受到先生走起路来有些不自在,但她双手一直扣着他身前手臂,在他双臂之间得到一个小小港湾。
不过还没走出去,克洛诺斯就像是受不了那样。他从未和一个女性如此贴近,甚至是带着她像情人依依不舍那样,百般不适应叫他脑子清醒,清醒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排斥。
甚至偶尔,这位女孩还会得寸进尺:“先生,你慢一些,我跟不上了!”
克洛诺斯皱着眉,相当不情愿地看着她,却无奈于她的身份,只能捏着鼻子慢慢走。
他从未如此狼狈。
悬浮长廊真的如此重要吗?他想。
……是的,因为魔镜只在那里。
还没走到正午,悬浮长廊的定位就出现在魔石上。他们站在一片静谧森林前,看见黑猫环绕着门口祈祷,而树与树之间毫无空隙,像是来到泥土里,仰头是齐天高的树根。
辛西娅想让自己畏惧黑暗,刚要往克洛诺斯身上靠,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推开。
“请。”
辛西娅状似怨怼又委屈地望了一眼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柔弱的“露卡小姐”,泫然欲泣,又强忍到眼睛通红。
虽然忍的可能是杀心。
“先生,请你不要走远了,先生。”
女孩像是依赖他,念叨着“先生”,迟迟不肯移开双眼。
午时悄然来临,在他们默默用眼神对峙的时刻,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黑暗森林中,照不进去哪怕一丝一毫的光,却也足够让所有树藤兴奋起来,翩然摇向空中,如同森林之神正在回馈自然恩典,向天空祈祷又一次轮回的光。
但他们更关心的是——正午了。
“[欧拉沃夫·卡佩,马吉克]——”
幼稚的绒帽下,红色长发纷飞起来,只有飞鸟掠过的无人之地,忽而出现一个璀璨的魔法阵。
克洛诺斯在不远处旁观,他挑着眉头,感受脚下动静,并注视着法阵中间的女孩。
森林外,在光阵中所有的百年老树猛然窜上天空,树枝登时遮天蔽日,刹那黑暗的环境下,簌簌响声交响着,天上、地下,树与树自下而上交缠起来,搭建出一座空中楼阁。
——这就是悬浮长廊。
所有人都以为悬浮长廊应当处在云端,甚至可能是因为魔法,而毫无支点的存在,却忘记卡佩家族天生亲近树木自然,作为家族根基所在,悬浮长廊自然不会在风中。
以大地为母亲,尊自然为神灵,卡佩家族的勇士力量,来源于土地。
克洛诺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环境,可即便是枝条交错出的楼阁,也有最少百米高。
他一个人也许还能飞上去,但身边还有个刚用过魔法的女孩。
……甚至他现在已经可以预料到,女孩要说什么。
“先生,我好虚弱哦。”
辛西娅低着头,却抬起眼,注视着克洛诺斯。
“我,好,累,哦。”
也没什么,她只是累了,只是刚用完法术,只是刚帮助这位先生施展了一个巨大法阵,现在疲惫又委屈。
没什么,都没什么。
书上说示弱要适当,辛西娅严格执行着。
于是,她眼巴巴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了。
……饶是克洛诺斯并不算热心肠,此刻却也只能叹口气,抬起头来冷静一下。
刚才推开她时忘记了追踪术这回事,如果现在杀了她,他就是第一嫌疑人。
麻烦。
万一带着她,她也许又要贴上来。
更麻烦。
算了。
他转转手腕,闭上眼,默念飞行魔咒。
“[弗莱尔]——”
辛西娅原本还打算看热闹,身体却随着他突然轻飘飘起来,好像踩在树叶上,又或是变成树叶。
她没召唤出天梯,克洛诺斯就自己带她飞上去。
辛西娅玩闹的心思淡了些,她不得不去思考,或许这位先生的天赋相当高,魔法造诣也很不错。
风系魔法她还没来得及学,但教授她认识,最高记录是带三人飞行。
然而现在没办法问那么多,辛西娅来到门前,看着法阵和门锁,以及十八种不同标识,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层算计。
魔法师也会有自己的侧重,辛西娅是天生勇士,属于热血魔法,攻击性法术用起来更是易如反掌;
而克洛诺斯作为智者,是冷血魔法师,对辅助性与攻心术,还有杂七杂八的计算更为擅长。
智者和勇士在天赋上相互对应,可世界上也不仅有这两种,治愈者与星侍也有各自的侧重点。
天赋是在突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名字,所以更多的,是平平无奇魔法使,甚至是魔法工,只能在地底去挖魔法石,再用圣火淬炼,从而换得生存物资。
从知道克洛诺斯是智者那一刻起,辛西娅就决定,要让他试试这法阵。
与少女并肩而行的智者摊开掌心,不知道辛西娅脑子里弯弯绕绕的谋略,他只以为长廊真的需要解开法阵,甚至已经唤出星盘。
普通魔法士用的双手,作为锻造魔法石和魔法物件的工人;一般魔法使会使用法杖,将魔咒里的信息化作光芒,点亮法杖顶端。
但天赋魔法师们用的,则是各自的魔法武器。
辛西娅在一旁,看着星盘逐渐放大,也看见克洛诺斯发丝飞扬,他银白色的发本就亮眼,此刻双目紧闭,更是让人把目光都投入在其中。
很美丽的场景。
辛西娅双眼透着红光,药水隐藏住女孩心中所有想法。
繁星之间的转换阵法何其困难,七十八种排列关系与正反星宿叠加,克洛诺斯在法阵前举着星盘算出无数种可能,又一一否决。
“先生,请不要灰心,我只是卡佩家族的外围成员,没有办法得知核心咒语。如果您遇到困难,我们重来一遍就是了。”
她还没来得及再去劝,倒吊着的卡佩星宿就被放在十二号宫,又推移一格。
克洛诺斯瞥了她眼,面无表情地输入法力——
门开了。
辛西娅顿了下,又一次星星眼道:“您真是位很好的先生!”
克洛诺斯不置可否,推开门进去。
长廊中空空荡荡,巨大吊顶下没有明确楼层,所有画像都悬挂在墙侧,而空中是无数光点。
满眼红金色调,象征着卡佩家族尊贵的玫瑰图腾。
“这些都是我父……辈们留下来的,”辛西娅也很久没来过,她注视着最上方的吊顶,那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在花瓣中,是藏着魔力的壁画,“他们很注重家族传承。”
只可惜,传承都断在她这里了。
包括母亲那善良的品质,父亲关爱他人的心。
落在辛西娅身上,只有“花花公子”般的恶性子。
她带着克洛诺斯,介绍自家祖坟,还要笑脸相迎缓解尴尬。
克洛诺斯顺势看去,见到满天花板都是“卡佩家族在外聚餐”系列画,点头:“很漂亮的画。”
是吗,辛西娅一眼就看到角落的“辛西娅童年肖像”,眼皮都不敢跳一下,连忙带着他走。
“你要找魔镜的话,就跟我来吧,这里不会有楼梯,也没有图书馆索引,你要是想找到东西,可能要靠运气。”
“需要多好的运气?”
“在赌石市场买到翡翠,或者中一份金色奖券吧。”那是辛西娅今早才了解到的活动,得到金奖券的人能获得与圣皇共进晚餐一次或是一百万银币的机会。
只是她没说谎,也没全说真话,悬浮长廊中所有东西都算运气,比如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样物品,是父母留下的遗物。
一支只能写出一半的羽毛笔。那是她母亲最后抓住的东西。
写给母亲的半截情书,属于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魔镜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只有克洛诺斯会放弃她这个活导航,选择自己计算。
辛西娅任他去,从来到悬浮长廊开始,她心里就只有父母和长辈们留下的财或物,爱德华不太让她进来,以免睹物思人。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辛西娅那颗心渐渐落下去,沉在泥沼中冒泡泡。
而现在,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能和克洛诺斯攀谈。
无视克洛诺斯沉着双眼计算的状态,辛西娅撑着下巴,问:“先生,如果魔镜照出来的东西你无法割舍怎么办?”
“不会。”
“……”
天呐,好冷漠,差一点就结束了对话,“为什么不会呢?”
“我有分寸。”
克洛诺斯不想和她多交谈,辛西娅就偏偏想要跟克洛诺斯在这里对话,他们在长廊中,从“为什么猫眼石需要这么高的代价才能得到,”一直有来有往地答,最后居然也能说到“如果我吃巧克力,一定不要纯黑的”。
辛西娅已经逐渐把自己说困了,她看着祖父留下的留影钟,指针一点点走,两点点挪,眼皮都要沉下去:“……先生,你记得快一点算,我们在长廊里至多呆五天,而长廊里的时间有单位。”
“有单位?”他难得回复一句。
“是……”
所以,现在过了……
辛西娅忽然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