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诺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尽管对他来说,“信仰”其他的神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毕竟作为有魔法的人,他们更多的会信仰自己和世界。
不信神就信自己和土豆泥,信徒就供奉经书和神像,祈祷祂的庇佑,而为神者本身,则只信任随风而动的每个瞬间。
自然魔法的奥秘就在于此。
但教堂是例外的地方,尤其是卡佩家族的教堂,这里由家族长辈们决定搭建,并在辛西娅父辈当权的时候完全落定,是专供魔法神,却又面向大众的地方。
“我的父……辈们也许想让魔法不再是个秘密,但应该很困难。”
进门后,辛西娅只用密语传音,风被捏成一条线,两人窃窃私语。
准确来说,是辛西娅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仰头看向壁画,那是最基础的法阵,其中却也蕴藏着无数道理,辛西娅能够用法阵召唤出守护神,但放在这里,它只能作为装饰,是壁画上精妙繁复的一笔,偶尔狂风来袭时,在背地里发挥作用。
这是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别人留下的。
辛西娅很难说自己对父亲的感情,她可以从家里的蛛丝马迹推测出“父亲”是个温柔又强大的存在,可他离开得太早,以至于还没留下缺点就被放上神坛。
这样的他不存在于记忆中,可所有人都让她铭记,那个高高在上的像。
就像现在,她仰望着穹顶,看见保护平民们的法阵,只会觉得这人真是个英雄。
克洛诺斯没有错过辛西娅的失神,在卡佩家族过往历史中,她的父辈们确实早早成为尘土,其中包括最著名的那位玫瑰骑士——卡佩公爵二代。
那是辛西娅小姐的父亲,应当也是露卡小姐的叔叔。
克洛诺斯对此感到万分遗憾:“他们的离去,对整个世界都是损失。”
辛西娅难得没有回以情人的妙语,而是仰望教堂华丽的屋顶,不发一言。
宁静又肃穆的教堂内,修士显然穿着魔法袍,他们不认识辛西娅,却能知道辛西娅是个不俗的勇士。
为首的金发先生平和地问她:“尊贵的您,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圣卡佩玫瑰大教堂信仰魔法,勇士无异于神明。
辛西娅原本只是想买个惨,眼下被叫醒,忙回到最开始的目的,满脸憔悴又可怜:“是的,谢谢您,或许我需要一点药品。”
“药品?”修士一愣,“您受伤了吗?”
看起来不像,于是修士面对她身边的男性,关切地问:“还是您?您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呢,先生。”
辛西娅眉头一跳,制止了这种冒犯的行为:“并不,是我,我需要包扎。”
“哦天呢。”修士难过地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克洛诺斯,好像很遗憾这位面色苍白的男士安然无恙。
女孩点点头,身旁的男士扯扯嘴角,什么也没说,只对她不浅的伤势感到自责。
“我很抱歉,露卡小姐,你为我带来了很多。”
露卡笑着摇摇头,她面向克洛诺斯,再一次慢慢安抚他:“没关系,先生,这里有相当好的药物,我很快就能好的。”
甚至,要不是她一直催动着魔法,现在这伤口就能愈合。
她的安慰看似适得其反,实则正中下怀。
辛西娅愉悦地感受到,克洛诺斯很想帮助自己,他已经出现主动的情绪,接下来就能事半功倍。
教堂钟声即将敲响,白鸽将翩翩而起,辛西娅从修士那里得来些面包碎,握在手心打算出去。
今天阳光正好,卡佩小镇上的人们兴高采烈,吟游诗人又一次路过,举着手风琴和牧羊女翩翩起舞,他们交换着眼神,又挽着手臂转圈。
“嘿,世界!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风箱!”
热闹的人群与羔羊围成圈,高塔上的人们甩下自己的帽子,漫天欢快气氛,围绕在阳光笼罩的大教堂。
牧羊女放声高歌,居民们向天上飞去自己的帽子,白色玫瑰和彩带被高抛起来,整个小镇都闪闪发光。
钟声随之敲响,白鸽成群飞舞。
辛西娅伸出手掌,手心落下三两只来,啄食着面包碎,又亲吻女孩脸颊。
“亲近自然的天真少女,”辛西娅想,“尊敬的智者先生,我就不信你还能抵挡住!”
她对自己相当有自信,一番努力做完,满心欢喜转过身来,却只看见克洛诺斯双目无神,好像看着这里,心却游移去了河岸。
他,居,然,在,发,呆!
她方才,那么美丽,那么动人,那么可爱的模样,他居然忍心发呆!
辛西娅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居然做了半天无用功,可她还得是那个柔弱懂事的少女,只能掐住自己掌心,努力平复心情。
包括杀意。
闭上眼又睁开的少女带着微笑,轻轻凑近克洛诺斯:“先生,请问您喜欢这里吗?”
克洛诺斯回过神来,眨了下眼,好像很勉强地点点头。
他的态度太像敷衍,以至于辛西娅根本不能相信。
“……好吧先生,我们还是直接踏上旅途吧。”
把他全部情感放在一起捏成团,都没美丽的辛西娅小姐半分心眼大。
怀柔和状似无辜的自然天真好像对这位先生无效,辛西娅想,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了,或许不太喜欢另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呢?
书上说异性相吸……尽管那是魔法原理书,但她始终相信,一切事物的尽头和根源都是魔法。
“异性相吸啊……”
她想,那自己需要表现出什么状态呢?
温柔的背面?辛西娅本身自认就是,但暴力能否达成目的?她对此表示怀疑。
或者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作为小太阳去安慰他,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内心,并从中受到鼓舞吗?
在克洛诺斯不知道的地方,女孩脑子里就像留影球一样略过相当多小说,卡佩家族拥有巨大的图书馆,里面是几代人的珍藏,以至于什么样式的书都有。
在她已经从《霸道圣君爱上我》想到《那个不喜欢我的魔法师先生》,再由《抓住你了,智者大人》为起点满脑子胡思乱编时,克洛诺斯心里的想法却相当简单。
不习惯。
他的故乡,玛格丽特小姐的领地里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欢歌,只有放肆又大胆的女郎将男子拖行,还有千百种暴力行径强加在每一个不听话的奴仆身上。
尽管他是下一任继承人,处境也没有多好。
也是因此,当他看见卡佩小镇在阳光下欢声笑语时,身体感到相当不适,尤其身边还有个时刻关心自己的少女。
她有相当纯粹的爱意,在每一秒都散发出属于勇士和可爱女孩的光芒,这一切都叫他陌生。
只有额心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告诉他人这位智者现在心绪起伏不定,好像正在心里放飞叼走玫瑰的白鸽。
杀心好像渐渐消散。
甚至,因为女孩的爱,智者心中的愧疚开始生根。
——
旅程起点已经是教堂,但下一站去往哪里仍需要他们商讨。
“航海图说我们必须要去码头,到那里,不止先生您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我也可以以此为起点,选择我要去的地方。”
并且在码头,她还有可能兑换其他宝石。
她已经用了很多铜币,不过“红石”只在卡佩地区能够使用,这里与外界相连,却因隔着一片海而互不通用货币。
铜币可以支持她生存,却不能让她购买魔法用品。
辛西娅想,如果她要走一条魔法征程,三十个红石可能连喂法阵都不够。
相对贫穷的女孩忧愁地叹了口气。
克洛诺斯当然会同意,但他看着地图上的标志,皱眉问:“可是从教堂要到码头去,中途会有很多障碍,也许爱德华先生就会在哪里等待你呢?”
好像看过白鸽后,他话变多了些。
“他也许会,但我怎么能一直躲避他呢?”辛西娅说,“除非我次次都使用瞬移术,只不过爱德华瞬移能力一定远胜于我。”
纵使他们现在逃出来了,辛西娅也不相信自己能完全摆脱。
尽管这样,她还是想试试。
“先生,或许你要去找朋友,那可以先带上我吗?”
她不是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请求,但这回,克洛诺斯没有明确拒绝,而是好像陷入沉思。
辛西娅顿觉有希望,她和克洛诺斯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像最开始出行那样,需要隔着八百个金币,他们可以并肩而行,这样爱德华就无法定位到她。
甚至现在,为了让克洛诺斯同意,辛西娅不惜抓住对方衣袖。
故技重施地扯扯。
又拉拉。
再想动作时,克洛诺斯便缴械投降。
“……我的朋友也许不会住在很舒适的环境里。”
“没关系的先生!”还能比这里更差吗!“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只要您带上我!”
他都已经关注自己了,辛西娅想,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拥有一个智者伙伴仿佛已经从书里的提示变成辛西娅的执念,她努力用更多辅助书籍去达成目的,用文字构建的世界观去理解问题。
就好比现在,她听不出克罗诺斯语气里的犹豫,忘记他一开始是个多么果断的人,只以为自己本领不到家,正想着如何从柔弱女孩转换成小太阳,并且开始新一轮攻势。
“书上内容真是太难了,”她想,“让一个人放心居然比让一个人死心难这么多。”
还好除了克洛诺斯,她更多的应该是学会如何捏碎别人的心,还有脑子。
他们选了个小酒馆靠窗位置,辛西娅双肘支在桌上,买了一扎特色果酒,而后期待先生的答案。
只是纠结三下,克洛诺斯就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
他垂下头,无奈道:“好吧,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酒馆里就先热闹起来,打破他们交谈的氛围。
辛西娅下意识看过去,却见引起骚动的源头是窗外,而正当她又要凑个热闹时,酒馆里已经有人开始大声私语。
“老天,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了?”
“伙计,你活着的时间都在数芝麻吗?上次见到就在九年前,那个小皇子来到小镇里参加拍卖会的时候。”
咦?
听见熟人,辛西娅下意识将注意力放过去。
克洛诺斯也捕捉到少女游移的瞬间,他干脆先停下,等少女听完。
“那这次又是为什么?老天,甚至连礼炮都用上了。”
“这次好像是东方来了位大人物,安德鲁先生吧。”
“谁?”
辛西娅心里想法和最后一个醉汉问出的一模一样,但另一个博学醉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或许是喝晕过去,半天没有动静,只有克洛诺斯敲击桌面,用密语再次与她传话。
“那就是第四条龙,安德鲁先生,东方大陆来的雄龙。”
哦,龙啊。
等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