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问题的答案也很明显。

如安德鲁先生所见，他跑出去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反而因为在卡佩城堡呆了将近一周，苏珊太太的自来熟已经让他成为“自家孩子”，因此毫不客气地惊叫:“天呐，安德鲁先生，你怎么能在兔子饼干前做出这种举动呢！太粗鲁了！”

“苏珊太太，您不能这样偏心！”

“我怎么了！”

骄傲的小老太太横他一眼，又转过身，用无比慈爱的眼神望着克洛诺斯:“多么可怜的先生啊，天呐，孩子，我一定会让你多吃些。”

克洛诺斯天生的浅笑和银色长发，还有苍白的皮肤与凸起的骨骼，让他好像带着疾病来到这世上——尽管确实是。

但现在，心疼世界上所有孩子的苏珊太太母爱大泛滥，如同煮开了的番茄汤那样汩汩作响，对着苍白的先生散发她满心的关爱。

安德鲁站在原地，他好想说自己冤枉，可看着克洛诺斯，似乎没有人能够说出那些话，就好像这个先生只是站在这里，就会像天平一样可靠，但谁又能想到他会做坏事，还带着辛西娅有秘密呢。

卡佩家族的小公主没办法欺负，但现在有个同样是外来客的先生，安德鲁原本还自信苏珊太太会不偏不倚，却忘记，从外表看起来，这位先生要脆弱许多。

湛蓝色双眼，银白的长发，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选择偏阴影的地方坐下，这让他连光泽都少了许多，呈现出脆弱的状态。

病弱是高大男人在热情妇人面前最好的修饰，堪比笑着的婴儿和甜美的少女。

苏珊太太边往他面前递饼干，边说：“天呐，真是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苏珊太太！”

克洛诺斯先生当然已经不是所谓的“小孩子”，甚至事实上，他在三个人当中是中间位，而哪怕是对辛西娅，苏珊太太都没有这样母性泛滥过。

安德鲁愤愤不平，但很可惜，过敏这件事在日常生活中很难表现，而万一他故意食用了过敏原，身为主厨的好心太太一定会相当自责，而后痛骂他。

这顿早餐真是委屈。

他想着，然后愤怒地吃下牛排。

啧。

——

昨天一天的休整，让辛西娅必须回到课堂中去，赶上新的进度。

今天有魔药课，魔药老师身处某片边境，那里时常会有奇怪的叫声，据新闻播报，可能是外面世界的人正在传递信号，而魔法世界中，大家正在为这可能性各自发挥作用。

魔法在很多时候只是辅助作用，就像辛西娅也不能一天到晚喝露水，反而，她非常钟爱清甜的果汁和香甜的奶茶。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很特殊，”魔药课老师是个戴着黑色礼帽，讲话慢吞吞的老头，他总是喝一口水才能说一句话，经常让辛西娅想，他的水里是不是提前泡好了记忆面包，“但是，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要宽阔很多。”

卡佩家族的私人图书馆中，爱德华先生站在辛西娅身后，他表情严肃，比起那位正在上课的先生也不遑多让，单边眼镜偶尔会闪出亮光，让辛西娅时常收到“管家还在身后”的警告。

不能使用时间咒语的日子真是太糟糕了。

她叹口气，这样想着。

而她身后还不止有爱德华先生，在书架另一侧的长桌上，克洛诺斯手腕是玫瑰痕迹，表明他人身自由受到一定限制，但表情轻松又正常，就好像是来做客的，如同图书馆中放着的挂钟那样自然存在于这里。

安德鲁闲不住，但架不住他的好伙伴们一个正被管家看着上课，另一个非常享受魔法阵的奥妙，让他只能到各个地方去晃荡，根本不在乎这卡佩家族中最大的玫瑰图书馆。

图书馆占据古堡整整四层楼的高速，其中藏书的丰富程度，哪怕是克洛诺斯都要赞叹一句。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浩瀚书海中找到自己的归宿，爱德华先生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时期，现在用中年时期来教导辛西娅小姐的童年；克洛诺斯从遥远的玛格丽特庄园和那片颠乱的土地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并且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比如现在的圣卡佩私人图书馆。

他也戴上了眼镜，图书馆中为了保证主人办公的同时客人能够正常交流，从许久以前就有单独的结界，安德鲁随手打开后，看见克洛诺斯不自觉抬起头，窗边撒下的阳光落在他的书脊和镜框上，让他像是真正的弗雷尔。

弗雷尔——所有人都认为安德鲁应该去成为的角色，在教堂中聆听所有信徒的愿望，并且用魔法的力量给他们真正的指示。

圣人的化身，魔法的使者。

不得不说，哪怕两个人完全不同，甚至在安德鲁眼中，这个朋友实在太过于正经，以至于像是他故乡里的那些老古董，他也从不会质疑这种慈悲的气质，并怀疑克洛诺斯藏着祸心。

……哦好吧，有些时候这些事情也不绝对。

他看向辛西娅的方向，女孩仍然在努力学习，她的猎物正因为他忽然打开的结界有所不解，用眼神询问他要说什么。

“咳。”

清清嗓子，安德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克洛诺斯挑眉，反问回去：“你打开结界，是为了和我说废话的吗？”

气急败坏的金发智者“啧”了声，他说：“当然不是！但是克洛诺斯，我不认为你的性格会甘心就困在这里，但事实上，我的朋友，我看见的你甘心躲在这小小的一片天地，去读着……”

低头看过去，克洛诺斯手中是一本占星术，甚至跨越年级，直接拿起的教授级材料。

刚要出口的话打了个转，安德鲁心里有很多疑惑的地方，甚至这一切都指向非常不可能的方向：“请你不要告诉我，你从玛格丽特庄园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进修占星术，毕竟比起这里，或许我的家族更适合你这样的天才。”

“很感谢你的夸赞，安德鲁，”克洛诺斯将马上要掉下的眼镜又往上扶，没人能猜透他眼中是什么情绪，湛蓝色的湖水传递不了任何信息，“但如你所见，我并不是自愿到来的。”

是啊，他当然知道这一切。

但问题就在这里啊！

“……作为帝国唯一的雪莲花，先生，难道你不应该奋力反抗吗？而不是在这里成为一条柔弱的羔羊。”

“羔羊的量词不是条。”

“谁问你这个了！”

安德鲁几乎要暴走，他和克洛诺斯在学院中就相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心甘情愿被斩断所有翅膀，“你听着，先生，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总之，我知道教授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辅助你离开。”

话说到这里，克洛诺斯很久没回答，手中的书也很久没翻动，就好像他周围的空气忽然被吸干，时间也随着真空环境慢下来，以至于他像是缺氧一样不能思考。

终于，书又被关上了。

认识到这个话题也许并不是安德鲁的心血来潮后，克洛诺斯感受到他话里话外别样的情绪，甚至意识到这种情绪中，可能也有他的计划。

“你是想要让我赶紧离开，对吗？”

“也不能这么说……”

“我可以猜测原因吗，安德鲁？”

金发少年忽然就沉默了很多，他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明显要高大且健壮的身体靠在长桌上，和阳光前的克洛诺斯形成鲜明对比——尽管他们肤色都相当白。

“我知道，你对占星学丝毫不感兴趣，而你也是唯一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秘密的人。”

“唯一。”

这个词分量几乎压垮藏着私心的另一个智者，他转过脸去，没有回应克洛诺斯眼神中的情绪。

见他这样，在结界之下，哪怕是阳光照满了角落，也藏着私人话题和深处的秘密：“你认识教授，毕竟魔龙的眼泪是从你家里得来的，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身上有诅咒，更知道因为这个诅咒，我根本不能再熬过一个冬天。”

话题忽然被撕开，安德鲁又一次下意识看向辛西娅那边，发现他们也在说话。

只是可惜结界在这里，他听不到。

“……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这里总是很温暖，以至于我忘记了，但是从辛西娅小姐的穿着来看，我想，这里应该是夏天了。”

安德鲁一直到现在，才终于又一次开口：“我知道你也许得到了续命的法宝，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和辛西娅有关系？你们简直，简直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那又怎么样？”

他想，当时见到辛西娅，他的感受是什么呢？

终于得到线索的兴奋，让他一时间产生很多不该有的同情心，而在这当中，辛西娅是最值得他投入的一个，因为这个女孩身上有很强的魔法能力，尽管她娇弱——现在，连娇弱这个特点都没有了。

但是，“我当时帮助了她，她也帮助了我，我们是很公平的交换。”

“这根本不对！”

安德鲁总算是暴露出自己的目的，他将头发又一次揉乱，告诉他：“这不对，这根本不对！”

“克洛诺斯，我知道你还能活多久，我也为你的身世感到相当的惋惜，但是辛西娅，辛西娅是不对的！”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激，让克洛诺斯在他反反复复的措辞当中，终于明白。

“……你很喜欢辛西娅吗？”

他忽然不说话。

克洛诺斯了然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自己的好朋友，他哪怕还有很多理由，甚至可以说自己根本不喜欢辛西娅，让这位朋友能够安心，然后继续和他探索魔法的秘密，又或者是告诉他他的顾虑完全是不必要的，毕竟克洛诺斯已经获得了猫眼石，很快就能继续活到很多个冬天之后。

可哪怕是好朋友，他们也不能这样。

诚实是当朋友的第一法则。

所以，面对安德鲁话里话外的试探，克洛诺斯轻轻笑了下，然后，说出了他也许这辈子都只会说一次，且只能在安德鲁面前说的话：“只不过很可惜，安德鲁。”

“辛西娅小姐好像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你就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