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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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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肩胛上搭一条手巾,额头黧黑瘪平,挂着淅淅沥沥的汗雨。烫珠淌进脖颈,渗到薄衫里。顾客如流水,他顾不得擦拭,抄一把手巾,胡乱敷衍地揩了一把,实则连脸都没碰及,又捧着瓷碟趋往客桌。

人迹渐多,空气里涌流着一股异味。李沉照走至熏炉边,手执匙香、香箸,在盒香里挑起香末,放置香炉里。清烟香径飘翻,桂花香朝四遭兜去。

别长靳一身玄色圆领宽袖澜衫,腰腹处绑一条丝编的束带。端方儒雅,目色温和,在一干人等里格外清朗打眼。

一窜桂香飘至鼻下,他朝香炉所向看去。

炉瓶三事一边,一道身影,颀长秀美。在她抬臂朝上方的香炉里倒香时,他看见了她的面容。

“这位姑娘,客桌拥挤,若你独自一人,能否拼个桌?”

他掩下惊讶,提步向她靠拢,嗓音轻和,语句有礼。

“我不是......”李沉照抬头,望及身前男子面孔时,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靳哥哥?”

“嗯。”他将折扇合起,笑容都泛旧,“是我。”

“你怎么来了这儿?”她细致端量着他的装束,目光些许恍惚。口吻仍如幼年,不显生分,“诶,这是哪家的公子哥,一看就是沾惹了不少风流债。”

“什么公子——”他手执折扇,正欲朝她发顶轻敲一记,举动滞在半空,又极不自然地停下了。

有些凄然。

如今她是北国齐王的王妃。

而他一向苛行举止。

“扮个书生相,凭字谋口饭吃罢了。”

他把扇甩开,在下颔边打着:“像不像?”

李沉照尚是垂髫年纪,在书法上就初见慧心。学堂先生捋须翻阅字迹,掌不住连连夸誉。美名一出,就构成威慑的锋芒。

王贵妃打压孔婉,相关司职闻风辨势。分墨水、宣纸时,她总被刻意漏过;先生寻人习字时,竟也像昏了眼,瞧不见她高举的手。

从此她只得规行矩步,终日瑟缩在大公主肩后捧书侍墨。

依旧是在那株桂树下,草刚结出穗子,在风里滚成浪花,一波拥一波。

她说:“她们不让我写字。”

他默然半晌。

再后来,二人坐在树下,他带来了笔墨。握着她的手,拈起一支小毫:“不要紧,我教你。”

“我以前学过很多字体。”

她知微言可蕴大义,亦心如明镜足够识照人心,却窥不破书上的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有他相伴,难捱受掣的时日也不再伶俜。她渐渐知晓那句话的蕴意,以为这样熬付下去,两心便能相靠。但年岁渐长,距离却在渐远。

她的命数已定:和亲或嫁予官宦,从不由她做主。而她的母妃,甚至无暇自顾。

十七年,她从座椅上站起的那瞬,就已经决心将一切抛之脑后了。

天高地远。

他们从此,在人海里彻底走失。

“像。”她笃定。

“书法么。”她微微笑开,“我忽然想起,我的这一手字,是你教我的。”

“但如今,写着写着,笔力字形都有偏移了,不像从前。”

她望他一眼,“没用午膳么?”

“嗯,为了生计忙碌啊。”他没听出这句话的不对,依旧轻轻笑着,嗓声都飘在云里一样,“听闻这座酒肆菜式多,也有大岐的特色菜。有什么想吃的么?我请你。”

她以手捂唇,作窃语状,微微凑近:“这座酒肆是我的。”

“当真?”

她点首,“齐王听闻我想做些营生,盘下了这座酒肆给我。”

“店契上,写的也是我的名字。”

他的笑容凝在两腮一瞬,眼神随淡,却不着痕迹地试图从她脸上捕捉点什么,以此窥测她的近况。

然而,她的眉心不动,神光不改,笑容自始至终挂在那里,他什么都看不出。

原来不过几旬时光,她已不将自己写在脸上了。

“好啊。”他不欲探听有关齐王与她的任何,无论好坏,于是转而言他,“那这回,你请我了。”

李沉照引他走上楼阶,绕过屏风,走至角落的一间隔间里。窗牖两侧各悬闲画,很是雅致。

此间没有闲杂小厮,净玉递上一张食单,别长靳伸手接了。

李沉照:“我还没审你呢。”

“你怎么来了这儿?”

他徐徐搁下食单,目光锁向对面:“我说过。”

“嗯?”

“我说过,我会想尽办法,陪在你身边。”

李沉照的躯身疆在那里。

她不知自己因何而木然在那。

她说过:他从来都践诺。

可是她嫁作齐王妃,已是无力转圜的事。而她与齐王相处不过数载,其中点滴琐屑,她都记得格外清楚。她渐已习惯,在他上朝前为他备膳;歇过午晌后,去西园撷花、略作修裁,装点在他书案前。

没有更进一步,没有桑间月下。

可习惯,未尝不是一种更进一步。

她慢慢活动知觉,组织腹稿:“靳哥哥,你不用一直都践诺的。偶尔,可以违诺。”

他以为她是歉疚,有意安抚,遂又笑道:“对你,我不会违诺。”

她想笑,却觉得有石块压在唇畔。只得勉强扯一扯唇角,竟觉得再难承情了。

……

这日齐王下朝,去往明夫人宫中请安。明夫人悠然自适地躺在软榻上,侍女为其揉捶着双肩。她微眯桃眼,将齐王打量个遍,闲闲笑道:“我瞧你走路步伐都虚浮匆匆,可见是人不曾彻底安定啊。”

“如何算安定?”

明夫人把团扇从宫女手中抽走,在耳边轻轻扇动:“立家,人才算真正安定。”

“这不是听您的,成了家么。”

“什么叫家?”明夫人噌地一下坐起,双凤梳流转生光,衬得她分外明媚灿烂:“儿女双全了,那才叫家。”

立侍一侧的秋兰,心房一窒。

齐王懒懒抬眼,“夫人在这等我呢。”

“人的寿数有限,展眼间半辈子就过去了。”明夫人喟然,“你还不争点气。你瞧我,如今儿女双全。”

他有意玩笑:“我可不是您儿子。”

明夫人一瞪眼,当即就把团扇砸向他身上。齐王身手敏捷,以手平稳地接下。

“我给夫人添了这样多麻烦,若为人子,实在不孝。”

明夫人知他敏感,总在玩笑中泄露所想。遂一抬手,索要扇子:“你且做你想做的,有本宫给你兜着呢。”

“能兜得住的,你都不用担心。只是一件:沉照那孩子远道而来,又是跑到宫里又是陪你跪着的,对你倒是极尽情义了。你们先前并不相知,没什么情谊也倒正常。但纵使你有不喜,也不可苛待她,知道了?”

齐王把扇一折,眼皮一低,目光所在,是一枚竹青流苏作配的白玉佩。

他微微沉声:“……谁说我不喜?”

明夫人一怔,回过神来时,笑容更灿烂了。又佯装怒相:“那你还不快点儿立家?多往家里跑跑,少来本宫这,省得本宫还得招待你。”

……

暮色沉去,漆夜深深。

齐王换衣时,余光忽见,那衣架上挂着一条腰封。针脚细密,色泽深沉。

他捋平衣袖,伸掌将那腰封取下——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衣物。

青禾抱臂,乐呵地笑着:“不会是王妃给您的吧?后日恰好是您的生辰。”

齐王想起新婚夜时,他曾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封间。

他寂然的眉山,微一哗然。

忽绽的笑,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做工还真不错呢,精细得很!”

齐王面上不显,将那腰封又搭回衣架上,语气平常:“普通罢了。”

“殿下又说违心话,”青禾直愣,但对齐王秉性最是洞悉。即使眉间的一点皱痕,他也能心领神会。

“后日生辰,要不殿下就戴上这腰封?”

齐王背过身,心中已将各式长袍轮换了个遍,想出了最适配的那身。

他将帘拨下,懒吹一口疲气,却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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