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耳机那头没有任何人回应，只有窸窸窣窣的风声，隐约夹杂着呼喊。
快艇上的莱伊眉头紧锁，已经浮在安全区域的快艇船头高扬，发动机发出轰鸣，如离弦箭支般飞窜出去。男人的黑发被狂风卷起，面上却丝毫未变，一派沉稳。
快艇的探照灯打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眼前的一切无比清晰。莱伊有过预想，却无法想象到眼前的场景如此悚人——两条粗壮的机械臂从瘦弱的少年身体里伸出，接上被礁石撞烂的厚重铁皮，拼命地向少年身体两侧缩回。少年自己则立在一滩海水里，下半截身体完全变成了薄薄的铁片，挡住了海水的蔓延。
船渐渐平静了下来，海水因惯性摇摇晃晃，渗入船体的海水猛的朝少年的面上扑来，浇得他整张脸湿漉漉，一个大喷嚏打出。
莱伊的心口莫名发紧。
“这次的任务很凶险，我们对那个组织并没有过多的了解。信息来源的特工已经死了。”
“上个月浮在莱昂河里的那具尸体是他的。”
“行动组的领头羊，除了琴酒，另外一个人是组织的人形兵器，能力未知，但似乎接受过某种实验，手无寸铁也敢闯任务地点，而任务目标通常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惨死。”
“莱昂河上的尸体，被锋利的刀刃劈成了两半，切口非常利落，不像是人为，像是被切割机一刀切成。”
莱伊看着被海水包裹、几乎变成一整块铁片的少年....不，这或许不能被称为人了。
发动机咯吱作响，刺耳的轰鸣声响彻耳畔，还有海水缓缓淹没少年头顶，似有似无的呼救声。
急躁的脚步声忽然在头顶上响起，一个男人拽着救生圈从二楼栏杆上纵身一跃，噗通跳入湿冷的海水，奋力朝已经被海水淹没的少年游去。
而那头的少年已然力竭，连接两头铁皮的机械臂无力垂下，变成铁片的半截身体变回两条细长的双腿，随着海水的涌动向下落去。
男人似乎并不惊讶于眼前一幕，只是一股脑地往前游去，把救生圈套在少年身上就打算往上游去。而救生圈却像是失去了浮力，卡在少年身体的两条机械臂下，一动不动。
男人哗得扑出水面，吸口气后又往下扑去。
莱伊点上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幕，手下却摸上了快艇的缆绳。
男人又一次浮上水面，转头又要往水里扑去。
“等等。”
莱伊丢出手里的缆绳，看向男人。
“他的原型是金属，救生圈捞不上来。”
男人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抓着缆绳一头往海里扎去。
————
北代哲也好像陷入了无休止的梦境。
梦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金发，小麦色皮肤，看不清样子，却知道笑起来像是鲷鱼烧里软绵又热乎的馅料。
“哲也，醒醒，别睡了。马上要期末考了。”
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板上流口水的北代哲也猛的跳起来，两手叉腰，理不直气也壮地质问：“我没睡，谁睡了？！”
金发少年笑得趴在桌上，指了指脸脸侧。
北代哲也顺着他的指向摸到自己脸上，摸到了一把自己在睡梦中流下的口水。他顿时面露嫌弃，噔噔噔地冲到洗手间洗脸。
冰凉凉的水被扑在脸上，水珠沿着皮肤渗入衣领。北代哲也嫌弃地提起衣领，回到房间，随手把衣服脱下丢在床上。
“你，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惊慌失措的声音，北代哲也转头一撇，就见着金发少年把书立起来，脸藏在书后面，磕磕巴巴地说着：“还，还有人在啊。”
“哎呀，小降谷害羞啦！”
北代哲也兴奋地朝着少年扑去，把对方按在自己光溜溜的胸口上，胡乱揉搓。
“别，别闹！”
降谷手忙脚乱地试图推拒，却一手按在了北代哲也的唇角。那只慌乱的手被北代哲也握住，轻吻落在敏感的指腹上。
对面的降谷面色通红，整个人都因一个小动作颤抖。
北代哲也笑着，面色镇定得像是无事发生般在桌子一侧坐下，悄悄吐出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跳却疯狂加速，如同擂鼓般在耳边炸开。
啊，青春期的恋爱这么让人激动吗还是怎么的？为什么感觉这个心跳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咚！咚！咚——”
一旁的降谷探头过来，手撑在北代哲也的身侧，脸颊轻轻贴在北代哲也滚烫的面上，唇畔不断靠近……
“醒来！快，起来！”
房间里回荡着属于另外一人的呼喊，声音不断变大，压过了北代哲也的心跳声。
北代哲也茫然地环顾四周——贴满海报的墙壁逐渐崩塌，摆着脏衣服的床一点点陷入黑暗，而身侧的降谷面容一片模糊，身下变成了黑暗的深渊，风暴席卷而上，吞没了北代哲也惊恐的双眼。
“醒了就起来。”
“过来，包扎。”
“不饿吗？”
眼前的银发男人长相漂亮，声音里却透着阴冷，好像下一刻就会掐上北代哲也的脖颈，勒住他的呼吸。
“身体情况不稳定，需要大量实验来调节。”
机械体从指尖冒出，一点点撕开人体皮肤，冰冷的黑色金属向上生长，血液却顺着黑色金属不断涌出，滴滴答答落手术台上。
北代哲也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蓄满泪水的双眼望着玻璃那头的银发男人，喉咙间挤出类兽的怪吼。
而那头的男人不为所动，平静地下达命令：“兵器不需要流泪。把属于人类的部分切除。”
“知道了。”
强光灯轰然罩下，冰冷的器械伸向北代哲也的脸颊，触碰着湿漉漉的眼球。
北代哲也只感觉到心口砰砰作响，对面前的一切惊恐交加，却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身上很重，很重。
好像有人在耳边大声呼喊。
“快点，醒来！”
“拜托，醒来吧，拜托了……”
有湿润的东西砸在了北代哲也的脸上。
他睁不开眼，只是凭着本能向上摸索，摸到了一个柔软却又有些扎手的物体。
“别睡了，快醒来吧……”
那个物体颤抖着，一点点向他靠近，用灼热的温度紧紧包裹住他。
是苏格兰吗？
苏格兰不怕他吗？
北代哲也费力地掀起眼皮，看见了一簇卷毛，一簇还在往下滴水的卷毛。
是松田阵平。
是松田阵平在颤抖着抱紧他，用灼热的温度裹着他冷冰冰的身体。
北代哲也向下看去，看见自己的两条机械手臂还没能恢复原状，黑色机械体垂在沙地里，一动不动。
他缓慢地朝着手臂注入些许力气，让骇人的两块机械体变成人形，轻轻拍在松田阵平的肩背上。
“别哭了，咳咳，咳。”
北代哲也咳嗽着，一口海水从口里涌出，黏着血，落在沙地上。
“你，你这家伙……”
松田阵平连忙松懈了手臂，把北代哲也的脑袋托在掌心里，左看右看。
“太危险了。”
松田阵平的脸很湿，卷毛上的水渍沿着脖颈不断向下流，落在北代哲也的脸上。
对方的身体很温暖。
北代哲也长长吐出一口气，笑：“再抱抱我吧。”
“笨蛋……”
松田阵平猛的收紧了手臂，圈住怀里的人，压着北代哲也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脖颈里。
“为什么，一个人乱跑，还要跑去危险的地方……”
北代哲也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使劲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肩膀。
松田阵平慢慢放松了手臂，把人抱在怀里，揪了揪北代哲也因海水浸染支楞的白发。
“船上的人怎么样了？”
“要你这小鬼担心。”松田阵平挎着脸，“船体稳住后大家都乘着救生船迅速撤离了。顶多有几个最早落水的家伙在海里飘太久冻伤。”
“而你这白痴，是昏迷最久的那个！”
松田阵平大声骂骂咧咧，掐着北代哲也脸上的软肉往边上扯。
北代哲也赶紧捂住自己可怜的脸蛋，小声嘟嚷：“刚刚还哭呢，现在就对我又掐又骂的。”
“你这小孩，谁哭了？！”
“你小声点小声点，我再睡会儿。”
北代哲也一巴掌捂在松田阵平脸上，也不管对方脸上有多臭，自己心安理得地闭上了双眼。
他听到松田阵平啧了声，手上却还是稳稳的。
他可以确定，刚刚那一切都不是梦境。他不是真的人类，不会做梦，脑袋里的一切依存于芯片，而芯片承载着记忆，是大脑运作的载体。
那么，这些记忆来源于哪里？为什么又看不清里面的人脸，为什么他对这些毫无印象，还有之前沉入海中，逐渐窒息的场景，也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芯片出问题了吗？
还是说，芯片被剔除了这一段记忆？
因为这些记忆，人形兵器并不需要。
“人醒了吗？”
“醒了，刚刚说要睡。”
“没想到是这么小的孩子啊。”
“嗯。”
“发生了什么？”
北代哲也感到一只手轻轻拨开落在脸上的碎发，点上面颊。
“弄得一身伤。”
那人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