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心。”她自报姓名，朝花不落拱手道，“多谢。”

不待对方有所回应，周言心便自顾自地朝不远处的尸体走去，单手掐诀，将其拖进了虚空之中。

那团花球自周言心走出后就化作点点灵气逸散开来。

花不落一时有些怔然，直到被玉珥唤回心神。

“她走了。”玉珥提醒道，好奇地打量着愣在原地的花不落。

看样子不像是一见钟情，倒像是怀念旧爱。

有意思。

玉珥勾唇一笑，望着周言心的背影，问：“你不去追吗？”

好好的情缘正摆在眼前。

花不落横了他一眼，不远不近地缀在周言心后面。

因刚才一幕，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

狗皇帝风流成性，其后宫佳丽三千，除了母亲，花不落觉得第二貌美的当属丞相之女。

他之所以对此女印象深刻，是因为其在某次庆功宴上献给诸臣的花间舞。

花不落只知丞相之女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却不想她穿上舞裙之后，更加明艳动人。

人比花娇，但也易摧残。

花不落再次听闻她的消息时，宫人们只说她失足落水，遭鱼群啃噬，丢了性命。

他当时只道是红颜薄命，不料今时今日，竟在此地看见了与之相似的容颜。

连眼角的泪痣都长在同一个位置。

花不落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只觉得周家背后藏了不少秘密。

“有何疑问？”见他低头沉思，不看路，玉珥主动出声，愿意为他解答疑惑。

听言，花不落未作犹豫地问出自己最好奇的事：“你做了什么让我成为了魔君？”

可玉珥却答非所问：“我喜欢听故事，也很会编故事。”

花不落思维发散，联想到红骰子的主要功能——毁灭与创造。

白骰子代表假，红骰子代表真。

难不成，玉珥动用了红骰子，在其他人的脑海中植入了一个观念——千面是魔君？

花不落望着玉珥的笑脸，对方似是赞同他的思路。

但他的心里紧接着又冒出一个新的问题——红骰子的影响范围有多大？

“有多少人认可我的魔君身份？”花不落问。

“这不重要。”玉珥轻轻摇头，笑道，“只要另外两位魔君认可你的身份，便足够了。”

“我为你和他们创造了一些新的记忆。”玉珥温声说，“十偶，百诡，千面，十五年前，自真云山下义结金兰。”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的壮举，花不落却听得一阵心惊。

“为什么我没有相应的记忆呢？”

玉珥歪头看他，解释道：“我想，你应该不愿意自己的脑海中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此话听来，的确是为花不落着想，即便他不知此段记忆中的细节，也可谎称是因为自己记不清了。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年龄问题？”花不落指出关键，“十五年前，我才刚出生。”

片刻的沉默。

玉珥忽然伸手，戳了戳花不落的脸，轻声慨叹：“原来你现在那么小。”

戳一下还不够，他还捏了一把。

软软的，跟记忆中的触感一样。

玉珥弯眼笑了。

花不落：“……”

跟至少活了五百年的人自然比不了。

但瞧对方这样子，想必年龄之事并不要紧。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千面。

花不落拂开玉珥的手，继续问：“对于四大仙家，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玉珥一言堵死了花不落的话头。

思索两秒，他缩小了范围问道：“对于周言心，你了解多少？”

这下玉珥总得说出点东西来。

“周家养的小鬼，剑术不错，容貌上佳。”见花不落还盯着他，玉珥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已及笄，可婚嫁。”

花不落自动忽略后半句，挑出“小鬼”一词在唇间滚了一遭。

“周家人养鬼，我以为你知道。”

花不落的确知道，只是怕玉珥口中的“小鬼”有其他含义。

世人常道，红眼见仙，白眼见鬼，说的是其实是天眼的两种使用方法。

但怕花不落不懂，玉珥解释得更清楚些。

所谓的红仙和白鬼，它们本身无定形，前者费尽心思地想要从白玉京里逃出来，后者拼尽全力地想要跑到浮川底下去。

早在几百年前，人间还没有这些玩意，只不过近几十年，白玉京欲塌，浮川将沉，一个关不住，一个收不下，这才导致红仙和白鬼的数量逐渐多了起来。

多则生乱。

听完玉珥的讲述，花不落反倒明白了四大仙家之间的关系。

周家养鬼，沈家养傀，两家有秦晋之好。

他们将无定形的白鬼装进傀身之中，再抹除其原本的记忆，就能创造出数不尽的人形兵器。

强者被奉为少爷小姐，赐予家姓，弱者沦为奴仆，侍候前者一生。

而相对正义的钟家却霸占了浮川，最为强大的楼家近些年反而在走下坡路。

正在理清思绪的花不落忽然心有所感地抬头一望，前方是一个拐角，他甚至来不及捕捉周言心的背影，就听轰的一声，密道再次塌了。

花不落：“……”

玉珥叹息，早有所料，并不惊讶。

在明面上，四大仙家只驱使白鬼，但暗地里，他们是否研究过红仙，全凭一张嘴。

周家人此次前来，主要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抓人。

他们是来回收红仙的，还是来销毁证据的？

或许二者皆有。

花不落望着坍塌的拐角处，心想，要是自己也是鬼该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必费力，可以直接穿墙而过。

瞧见花不落的手按上了不知何时挂在他腰间的折扇，玉珥眼中闪过一道华光，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红骰子开始旋转，不消片刻，他们的身体就彻底虚化，变成了鬼。

花不落被玉珥牵着，穿过了厚厚的石墙，他们未走原来的道路，而是来到了更深层的地底。

数十个上了锁的箱子堆积在角落，不知藏着什么珍宝。

花不落正观察着四周，忽然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并看见了火光和映在石壁上的两道黑影。

一个是周言心，另一个是位壮汉。

在看清壮汉的裤脚和鞋子之时，花不落认出了对方，就是将他和周言予扔在石洞的那人。

他竟是受了周言心的指使？

花不落在心里猜测，突然福至心灵，悄悄从虚空中取来了浮世镜。

此物可照过去和未来，也可记录时事。

趁自己现在是鬼魂状态，花不落将浮世镜对准了周言心，对方的身影正清晰地映在镜面之上。

周言心一无所觉地前进，待距离那堆箱子几步之遥时，甩出一道火符，将其烧了个干净。

镜中映着火海和周言心毫无波澜的脸庞。

花不落跟着对方，用浮世镜记录下地底的图景——类似于他在骰子城看到的囚牢，但在此处，每个囚牢中都存在着一些畸形的活物。

它们要么是三头六臂、七手八脚，要么是多眼又多指，却白白长了一张嘴，临死之际都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花不落不禁想起了他在白玉京里看到的三头犬和七脚鹰，心生感慨的同时，又不免奇怪这些东西死后会去往哪里？

周言心一路走，一路烧，直至走到尽头，因低低的哭声而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没想到，这地方竟还关着……正常的人。

男女老幼皆有，神情或麻木，或哀戚。

见到她，无人露出祈求的目光，无人认为到来的是希望。

但思考片刻后，周言心收回了即将扔出去的火符，而是双手掐诀。

她勾起一抹浅笑。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留有正常的人呢？

看到周言心动作的花不落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考量。

她要带走这群人！

或者说，这群成功消化红仙的试验品。

不可以。花不落的脑海中莫名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在他出手阻止对方之前，一道灵气已精准地砍向了周言心。

血液涌出，打断了施法。

周言心回头，花不落这才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点不同的表情，惊讶，还有微怒。

花不落现身，听周言予率先开口道：“你要与我抢人？”

“怎敢。”花不落举起记录下全部过程的浮世镜，说，“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罢了。”

周言心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其手中的归和剑嗡鸣不休，似是在想该如何取下花不落的项上人头。

两者沉默着对峙半分钟，最终以周言心收剑入鞘为终。

“何事？”她问，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我要这座城。”花不落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并抬手指向周言心身后那群人，“以及，他们。”

“我若不答应……”

花不落打断周言心的话：“那么周家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对方明白他的意思。

四大仙家也不总是楼、周、钟、沈四大姓，眼红这个称号的大家族可不少，兰澄没了周家，还有白家、段家。

周言心既是周家养的鬼，自然要以周家利益为先，万万不能让浮世镜中记录的东西流传出去。

此次行事是她大意，若被家主得知，她自然讨不得好。

周言心自知她处于劣势，但在答应之前，她提出了几点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