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曙然把晚上的慰问活动改到了上午,下午要开的会也选择变成线上。
周知祎的话直白,信息量很大,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搞清楚她为什么说父母在六年前不要她了。
那一直是一根刺,没有人拔掉,伤口慢慢化脓了。
还有……泽安那孩子,昨天也打电话给他,说自己过了科大的面试,要去科大读。
他当时就惊了一瞬,说:“我听你妈妈说,你是要去人大的。”
周泽安:“她想要我去,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就焦虑,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周曙然知道岑昭一直心理上有问题。
但这是周泽安第一次提这件事。
周曙然明白了,父子俩开诚布公地聊了老半天。
挂了电话,心里后怕了好久,换一个孩子,妈妈控制欲这么强,说不定会逼成什么样。
周泽安估计也有点不对劲了,不然怎么会自己偷偷报了科大的夏令营和冬令营,一直瞒到了初面过了,他感觉,要不是捂不住了,周泽安可能还会继续瞒着,一直到高考结束。
好在周泽安还能够主动和他交流这件事,坦白自己的想法。
他一边放心了点,一边再三强调:“好好跟你妈妈说这件事,你知道她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一定要措辞好,实在不行我来说。”
周泽安首先嗯嗯啊啊了一大堆,最后听到他的话,说:“我一直觉得不破不立。”
周曙然以为周泽安在安慰他昨天和周知祎吵架的事情。
心里熨帖了一瞬。
但周曙然忘了,周泽安是他和岑昭的儿子。
他是谁?年轻的时候烈性子,专门跟周青作对,周青希望他接自己的班,他转头就去当特警了,一整个无所畏惧,流血受伤眉毛都不会抬一下,结婚了之后才好了点,快三十岁了才开始珍爱生命,想着得活久一点。
岑昭又是谁?刑辩律师,涉黑案件见得比不比他少,两人就是查现场的时候认识的,看到警察都会心里不舒服的场面,岑昭可以做到镇定自若。当时岑家对她干这份有些危险的工作是颇有微词的,周知祎的外公外婆轮番上阵游说,岑昭别说被劝动,第二天收拾东西出了个长差,回来在酒店里住了两晚就出庭,然后一战成名。
作为两个离经叛道的倔种的孩子,周泽安会是个什么很安分的性格呢?
他们的脾气,周泽安完美继承,甚至超越,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既然说了不破不立,那他是一定要破一下的。
周曙然回到家,推开门,家里的紧张氛围一览无遗。
没人说话,岑昭靠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矛盾发起者周泽安浑身戾气,就那么看着一个地方,僵持着。
倒是女儿见到他回来,当即抬眼,里面的慌乱无措快要溢出来了。
“……”
他可算知道那句不破不立是什么意思了。
他缓了缓,斟酌着开口:“祎祎,身上的伤严不严重?”
周知祎默了好半天,才开口:“皮外伤,看着重。”
“嗯。”他点点头,“昨天我在电话里冲你发火,是我不对,你说的话,我也回头好好想了想,有些事情本来觉得没必要告诉你,一直瞒着,结果反而出了大问题。”
周曙然拉开椅子,坐在岑昭身边,把周知祎拉回六年前的往事。
“六年前,你十岁,你哥哥十二岁,那时我在公安局禁毒支队,负责全市的禁毒工作安排。当时湛安有一个很大的制毒窝点,那个案子我们上上下下准备了很久,具体情况不便说,但最后以一个鱼死网破的胜利,铲除了该窝点。”
“绝大多数毒贩被我们控制,但当时仍然存在漏网之鱼,公安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的搜捕工作。”
周知祎怔住。
那时候,周知祎得了流感,在医院住了几天院。
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好了,也不用吊水了,岑昭于是给她办理出院。
陈数与这几天倒来看过她几回,每次帮她把作业带过来,陪她一起做完再回去。
人民医院那时候还没有建分院,人很多,手续也不够方便。
周知祎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陈数与在给她削苹果。
周知祎嫌他削得丑,“你看这里,皮都没削干净。”
陈数与:“你吃不吃,不吃我吃。”
“你削干净呀,削干净我就吃了啊。”
陈数与无语,唰唰两刀把果肉切掉好大一块,“喏,再嫌弃我也没办法了。”
周知祎接过,“你说我妈怎么还没弄好。”
“人很多吧。”
病房的门锁响了声,周知祎听见了,笑,“终于能走了,这病房我是一天待不下去了。”
陈数与也跟着起身。
紧接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面貌温和,戴着顶帽子,提着一个黑色的包。
“叔叔,你走错病房了吗?”
男人把包放在已经整理好的病床上,闻言,笑着说:“没有啊,知祎,你忘了吗?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今天你出院,他在忙工作,没来得及赶来,要我给你带份礼物。”
周知祎和陈数与都没有搭话。
周曙然一直很注意这些事。
他是管缉毒的,岑昭是刑辩律师,陈数与家里背景又个个不简单,都怕一不小心被拐走了。
他在这方面下过大功夫教三个孩子,不轻信人,怎么逃跑,怎么求助,教得很详细。
男人也不在意,笑着叹了口气:“你爸爸,禁毒支队的,我是他的同事,你还有一个哥哥是不是?我没说错吧。”
他们还是没说话,陈数与手插进兜里,握紧了手机。
“算了,算了,我反正只是来送个礼物的。”
男人指了指床上黑色的包。
“不来看看吗?”
见两人都没有动,他好像有些失落,“我儿子和你们差不多大,我特别会给小孩子挑礼物了,真的不来看吗?”
“好吧。”他耸耸肩,打开放在病床上的黑包。
一瞬间,一股难言的味道蔓延开来。
酸臭的,腐烂的味道。
男人拿出一个白色的布袋,沉甸甸的,放在床上,打开封口,说道:“来看看,来。”
男人脸上的笑容慢慢由温和变得尖锐,阴鹭的感觉袭来。
周知祎惊恐地睁大眼睛。
白色布袋的底部,是暗沉的红色。
慢慢地蔓延,沾染到病房的床单上。
男人轻哄的笑声让周知祎头皮发麻。
“你们不看吗,那我替你们拿出来,好不好?”
说完,他抓住血色污秽的底部,向下倾倒。
里面有东西软软地滚出来,碰到周知祎的手。
她触电一般地缩回手。
下一秒,陈数与极快地捂住了周知祎的眼睛,手在颤抖着,死死抱住周知祎的头,冲男人惊怒地喊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犯罪!”
他按响了身后呼叫器,护士站响起了铃。
男人带着阴冷的笑意欣赏他们慌乱的表情,张开手臂,说:“来,来抓我吧,小朋友,我求之不得呢。”
“只是……”他凑近,“这位小妹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呢。”
“滚远点!”
“怎么这个态度呢?知祎啊,你要珍惜你的礼物啊,叔叔的儿子,以后可没有人给他送礼物了……”
然后门口有护士进来,紧接着,一片混乱。
周知祎的眼睛埋在陈数与的衣服里,耳朵也被捂着,神情恍惚。
她看见了……
腐烂的……
猫的尸体……
七零八落。
碰到了她的手。
暗淡的毛皮上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
酸腐的味道……
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声响起。
当天下午,周知祎又发高热,昏昏沉沉地吊着水,时不时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止不住地呕吐。
陈家来接陈数与走,陈数与倔着不肯走,在边上的看护位上熬了一整夜,到第二天傍晚,周知祎差不多清醒的时候才离开。
这两天,周知祎一直没见到岑昭和周曙然,付泽来了,周青和习婉也来了,她不住地问:
“爸爸呢?”
“妈妈为什么还没回来?”。
但没有人回答她。
他们也一直没来。
第二天晚上,她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吵醒。
凝神听,辨认出是周曙然和岑昭的声音。
“……我必须得把泽安带走。”
“不行,让泽安留下来,我真的不允许再和他分开这种事情发生。”
“那祎祎怎么办?”
“我不管,你不能把泽安带走。”
“这由不得商量!我转行政的调令会慢慢下来,我先带他去南城,你在这里陪祎祎。”
“不行,一定要走是吧,那这样,我带泽安去南城也可以……”
周知祎很轻地闭上眼。
真是……
吊水都显得没那么难受了。
“但是祎祎,不是先有爸爸的调令,再有选择带泽安去南城,而是因为必须要带泽安离开,再有慢慢申下来的调令。”
“你出事的那一天,妈妈本来在给你办出院,结果接到了毒贩的电话,说他们带走了泽安。”
周知祎猛地瞪大眼睛。
岑昭是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接到的电话。
第三方打过来的,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告知,周泽安在他们手里。
一瞬间,岑昭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以她对毒贩的认知,她没办法不把情况朝最糟糕的地方想。
正在跟她交流的医生察觉到一向冷静从容的她不对劲,温和地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对。”她可以说是惊慌失措,“冯医生,我现在必须得先走,祎祎那里麻烦你先帮我照看。”
岑昭包都没有拿,下楼发车,还一直在打周曙然的电话。
首先一直打不通,后来通了,那边声音很凝重:“小昭,泽安的情况我知道,现在在追,你……”
猝不及防,电话挂了。
周曙然正在东吴高速上追最后几个漏网之鱼。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知道,面前那辆正在追的车里,有他自己的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
冷静。
冷静。
不能出错。
对面的声音冰冷残酷。
“你们停车,我们放人,两分钟时间考虑,两分钟后,超一分钟,刺瞎周泽安一只眼睛。”
那一刻,周曙然想了很多。
他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恨的感觉。
也是第一次,无比后悔,自己的选择。
哪怕这份抉择,血与荣耀并存。
是他错了。
他没有保护好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这里写的,很浅薄,很表面,实际上他们的罪过,罄竹难书。
我查过一些资料,也看了些视频。看完之后心里五味杂陈,简单地不寒而栗与憎恶厌恨不能够形容自己的心情,我觉得他们的心性已经改变,贪婪膨胀起来,蚕食人的本性,更不用说应该有的敬畏之心。或者说,性恶论这种说法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明天也是早上十点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