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个愿吧姜扶鸢”

她点了点头，拿起红绸带，执笔写下一行字。

江山万安，愿民常乐。

“你许了什么愿？”宋渊臣凑近她，欠揍似地要夺她手中的绸带。

“那让我先看看”姜扶鸢坏笑着，手中已经多了一根绸带。

可惜什么也没看见。

宋渊臣一把夺回，跳到古树上，将那红色绸带挂在最高处。

姜扶鸢腹诽：“挂那么高干嘛？风一吹最先掉的就你那一根”

宋渊臣似笑非笑：“放心吧，掉了我再给挂回去，直到我的愿望成真”

姜扶鸢忍不住揶揄他：“第一次见宋丞相这般认真的摸样呢”

耳边风声一起，他稳稳落地，不屑地说：“果然笨，这都挂不住，不知道雪弋和百里九安看上你什么？皮相吗？”

姜扶鸢倒也不急，回怼他：“不止呢，还有赤国太子，云国太子，你是没见过，他们为我争的面红耳赤..”

“哦？这几位可都是青年才俊啊，又是一国太子，想必公主也挺为难吧”

“对啊，为难的很，要摸样有摸样，要身份有身份”

姜扶鸢故作为难，却叫对面那人沉默了。

“姜扶鸢”他轻唤。

“嗯，丞相请讲”姜扶鸢答的倒是轻快，此刻她正靠在古树上，抬头看绸带飘飘。

“愿你嫁个如意郎君，而不是置身于权力旋涡之中”

“无论是谁，你喜欢就好”

他说完，姜扶鸢沉默良久，心中郁结，想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可他早就收回了眼神，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天空。

姜扶鸢开始后悔了，她宁愿那天在马车上不曾拆穿他，那么他就会继续给她写情诗，给她塞零嘴，时不时跑到她的房顶。

“宋渊臣”她哑声开口，他没有回应，只是偏头瞧她。

冰凉的触感轻轻贴紧他的脸，待回过神时，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被触碰的皮肤，忽的火辣一片，女子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似难过似疑惑，总之全然没有欢喜。

宋渊臣皱眉唤她。

姜扶鸢只是无力地说：“送我回去吧”

她站起身，朝人群中走，浑然不觉，身后出现一抹鸦青色身影。

君渺眼底闪过一片狠厉。

那个痴心苍梧月的少年郎啊，终究变成不人不鬼的疯魔样，他知道宋氏宋渊臣与苍梧月自小便有婚约，而偷看到姜扶鸢和宋渊臣私情的他，怎么不会添油加醋？自然这是后话，上元之夜，姜扶鸢拒绝赤木青与雪弋的求娶，竟与宋渊臣私奔的事情在出席宴会的众人间传开，国君大怒，公主禁足，宋渊臣杖责五十，第二日清晨半死不活的他被丢进马车，朝清林郡而去，一同前往的，还有姜扶鸢的主事医工常绾。

空荡的明华宫内，姜扶鸢看着眼前的兔子灯，她不知为何宋渊臣执着于给她兔子灯，又为何让她嫁个好郎君，或许宋渊臣将她当做妹妹了吧。

日子虽然难捱，不过倒也并非无趣，雪弋时不时偷偷跑来给她送吃食，陪她说话，两人隔着一道宫墙，却能抵挡外面的流言蜚语。

那些日子，她听说了许多雪弋小时候的事情，终是化解了那一夜的矛盾，原来他从未算到她会来救她，那夜，他本想逃回雪国啊。

姜扶鸢深感愧疚，拍胸脯保证自己下次帮他逃一次。

一晃便到了姜扶鸢十六岁生辰，这一日姜启斩下刘芥父母头颅，她安然地度过十六岁，却叫姜国王室开始怀疑。

当夜她抱着尸体哭了一夜，清晨便告病，自请去静安寺修养。

半年后，秋风萧瑟时节。

她回到王宫，却像变了一个人，成熟而冷漠，每每看向姜启，恨不得啖其骨，饮其血。

百里九安从边境赶回来，蹲在她的面前，他说：“你尽管去覆了这王权，有我在你身后”

宋渊臣站在她面前，二人之间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静安寺半年，他回都城后便想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心意，但是眼前的人冷漠又疏离，他以为，又是借尸还魂之术，曾经的她死了。

可姜启却等不及要将她早早送到别国，雪弋，就是最好的选择。

利用她对姜王后的信任，毫无防备地喝下王后送的粥，本以为安然度过的一夜，却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静谧的明华宫中，甘棠和霜降睡得死死的，而惊蛰这几晚被调到王后宫中，只因王后刚回宫便遇刺，姜启大发雷霆，所有会武功的丫鬟都留下来死死守住王后。

平静无波的夜，长风长月被国君暗卫拿住，以生命为代价，逼雪弋去明华宫。

姜启讳莫如深地站在明华宫外，他说：“公子弋，孤知你心悦朝宁，今夜，孤满足你”

雪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帮她，她会死”

“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迷迭合欢毒，没有解药”

姜启肆意地笑，看着雪弋脖间的青筋。

“你也中毒了对吧”

姜启猜的没错，雪弋中毒后倒是习以为常，自他来姜国之后，总会时不时有人意图下药对他行龃龉之事。

可是姜扶鸢....

他眸色一暗，伸手便要去掐姜启，无奈寡不敌众，体内经脉倒流，硬生生给他逼出了一口血。

“既如此，那就和朝宁作一对苦命鸳鸯吧”姜启大笑，忽的瞥见一抹血色身影，姜扶鸢浑身是血，中毒颇深，沉默地躲在角落里听见了姜启的话。

她猩红着眼，轻飘飘地说：“今夜我不死，就是你死”

姜扶鸢拉着雪弋进入明华宫，可姜启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姜扶鸢那番话，令他浑身冷汗不已，他知道今夜姜扶鸢不死，那么要不了多久姜扶鸢真的会杀了他。

那一夜，明华宫外剑拔弩张，长风长月挣脱了束缚，冲向明华宫，死死守住，百里九安及时赶来，屋外狂风大作，无数刀剑划过枯叶，霎那间无数凌厉杀气直逼姜启，百里九安用自己精心培养的一百暗卫，将明华宫围的水泄不通。

天色泛白，长风提剑，说时迟那时快，姜启身旁的御林卫飞身与长风纠缠起来，寒光飞过，一箭刺穿姜启胸膛，这才不得不撤兵，百里九安则以谋反罪下狱，长风长月重伤，明华宫外血流成河、陈尸百万。

“雪弋，你为何会中毒？”她问，脚底下的人哑然。

银白色的发丝上沾着血，他白皙的脖颈处全是刺目的红痕，细长的睫毛轻颤，向来冷静的他也慌了神，他承认，这一次他存了私心。

雪弋跪在地上，仿佛跌落神坛的仙子，颓败地开口：“姜王后逼我喝...否则明日雪蛮便会即位”

“你的王兄即位？姜启那废物还能干涉到雪国？”姜扶鸢嗤笑，昨夜的血凝固在她身上，仿佛一朵朵绽开的彼岸花。

“原是我也不信，可是父王的心腹都是姜启的人，我看见了他们的密信”

姜扶鸢笑了，冷冷地看着他：“雪国太子蛰伏近十年，便是这般废物？那你回国后如何夺皇位？竟是连心腹这种东西都能成为姜启的人”

雪弋沉默。

姜扶鸢冷冰冰地开口，说出来的话直插他心窝：“就算雪蛮即位又如何？你掰不倒他吗？”

雪弋沉思良久，摇了摇头。

雪蛮在民间深受爱戴，若是雪弋始终不回雪国，那么熬死了老国君，上位者必是他，而雪弋一日不回，那些贵族们就算再反对也不能拿雪蛮如何。

姜扶鸢反问他：“是人便会有错，我不信他雪蛮清清白白，况且你蛰伏这么多年，就没有掌握一点关于雪蛮那些龃龉的情报？”

“所以，就算你喝下毒，你回国后又怎可能与他相争？就凭你这太子之位？”

姜扶鸢声音逐渐嘶哑，最后竟是泄力般地靠在床边。

“你...本不宜再...”

“闭嘴”

雪弋眼中闪过怜惜的神色，试图上前拥住她，却被她冷眼一扫，顿在半空。

两人沉默片刻，姜扶鸢恢复了一些力气，轻声道：“所以，你还是算计了我”

轻如鸿毛的一句话，却叫雪弋血色尽失，他沉默的跌坐在地上，姜扶鸢抬脚走出了明华宫，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姜启早已为二人备下了婚书，一大早满城皆知，百姓不知其中缘由，个个都赞叹又是一对佳偶天成。

既然与姜启撕破了脸，那姜扶鸢行事更加无所谓，提着带血的剑，一路杀到姜启的寝殿，姜王后哭着对她道歉，恨自己不该信了姜启的话。

姜王后冷汗浸透了衣襟，她曾给姜启种过情人蛊，深情地她，哪敢让姜启疼痛一分，于是情人蛊的痛，尽数落在她身上。

看着姜王后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甚至满头白发，姜扶鸢终是没忍住，暂时不杀姜启，挟持着姜王后回到王后寝殿。

夜里，她偷偷从地道钻出宫，那原本是她为雪弋逃出姜国准备的，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她去找宋渊臣了。

宋渊臣本该昨日下午便要去边境，如今姜启越发忌惮他，想着法儿的差遣他去远离都城的地方，可是他心中不安，便想着滞后一日，昨晚他一如既往偷溜进宫，却在明华宫外与姜扶鸢一起死去。

那个养他十八载的国君，却对自己的心上人用那般龃龉的手段，他所有的信仰崩塌，那个教他一身武义、培养他的国君，他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姜启收留的，他一身武功、所有才识都是姜启赋予的，他只恨自己顾虑太多把姜扶鸢推开。

可唯独在姜扶鸢这件事上，姜启不愿。

他曾警告过他：“渊臣啊，你若是想娶朝宁，就只有宋氏家主的身份配得上她，若是你想做丞相，那你就永远配不上她”

是啊，如果成为家主，就必须要娶苍梧月啊。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他的爱，从姜启警告的那一刻，便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只愿能看见姜扶鸢幸福安康。

天边泛起鱼白，眼泪已干，姜扶鸢的嘶吼声渐渐平息，心中的弦挣扎了一晚终于断了，拾起弓箭，却不至于让姜启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