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途中几经耽搁，林菀渔两人到燕和楼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外头多少还带了点晚秋的寒气，里头灯火辉煌，热气竟是扑面而来。
郑暄替她将披风解下，交给一旁的青叶。
“跟在我后面，勿要乱跑。”林菀渔又多叮嘱了一句，青叶自是知道轻重，颔首应下，小心跟在两人身后。
“大将军，大将军。”一路走来皆是打招呼的官员。
面对这张与往日不同的关公脸，大家稀奇之余，却不敢多停留。
引路太监一直将他们引至皇座下首才停了下来。
跟他们对面而坐的是国舅府一家，心宽体胖的国舅爷一人占了大半个条桌，将虞夫人挤到了边角。
虞夫人神情尴尬的跟她点了点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菀渔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计较，颔首回应了一下。
上首总共摆了三个坐席，都还空着，皇后如今还被软禁着，自然不会来，看虞妃今日这架势，妥妥的代后行事，这其中必有她的一席，当中的空座那是毋庸置疑，只能是那一位。
他们这边上首的，当今还未立太子，摄政王也远在唐州，算来算去，结果一目了然。
说曹操曹操到，林菀渔还在愣神间，众人已经跪地恭迎，那走在最后的素衣布履在她面前甚至刻意缓了缓。
“众卿平身。”皇帝入了宝座，这才抬手招呼众人，“今日乃重阳佳节，朕将众卿及各家家眷请进宫来，也是想热闹一些，你们就勿要拘谨，当随意行事，百无禁忌。”
林菀渔听他这么说，突然就想起来当年长公主嫌弃他的模样，“我这皇弟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忒文绉，不出口还是个青春年华的美少年，一说话，那分明就是国子监中的老学究。”
林菀渔趁着起身借机看了他一眼，却一下子愣住。
记忆中还是他风华正茂的模样，可如今，两鬓分明已有了几屡银丝。
她望向身边的郑暄，两人分明是同样的年纪，就连那比他还长两岁的夜如玉，也依旧是风姿灼灼。
他...
若是长公主还在，怕是要心疼坏了吧。
“这是西夏使臣带过来的果酒，你可喝点，对身体有益。”
郑暄借着拧起酒壶，挡住她的视线。
“嗯。”林菀渔有些反应迟钝的看着他手中的酒壶，半响才意会过来。
“好。”她早就有些馋酒了，可即便是最为清淡的桃花酿，他也拘着她，不让她多喝。
看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倒酒，他微微一笑，头次将杯子斟满。
“哇，好喝哎。”她眼睛轻轻眯起，若是背后再多条尾巴，此时怕是要高高的翘起的。
许久不曾见到她这般高兴了，郑暄也饶有兴致的给她科普，“那西夏使臣说，这是用天山上的五种果实合酿制成的，不但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坚持喝下去，还能有延年益寿的效果。”
虽然他对那使臣的自吹自擂产生严重的怀疑，但见她这般喜欢，姑且相信一回，心中默默记下，离宫前得再要几壶。
林菀渔听他这样一说，便知他们桌上的这瓶是特供的，多半是某人舔着脸皮问皇帝要的。
如此，她不多喝两口，岂不是不给他面子。
浓郁的果香在口中微微散开，简直让她喜欢的爱不释手，一杯很快就见了底。
“还要！”她双眼亮晶晶的，像足了他曾经在燕北荒原中看到的那只雪白的小狐狸，见之难忘。
郑暄再给她续了一杯，这次却没倒满。
林菀渔心底虽有些不满足，但还是一脸虔诚的捧起，小口的抿了起来。
见她这样，郑暄也给自己倒了半杯，果酒入喉，却是甜腻的齁人，他不是很喜欢，不过亲测之下，却放心了不少，在她再次将空杯递过来的时候，大方的给她斟满。
林菀渔自是欢喜，趁他放下酒杯，勾起他垂放在身边的手指，细细的把玩起来。
郑暄尾指收了收，冷如冰霜的脸上渐渐有了融雪的痕迹。
“国师怎么不喝？”一直在上头笑看众生相的皇帝突然开了口，将全殿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他摇晃着金杯中的醇酒，不怀好意的看着夜如玉，“是这十年的碧光不合卿意？”
他侧头看站在身后的徐祥，“朕记得去岁西夏使者来访，送了朕几坛果酒。”
徐祥打小便跟着他，自是一个眼神就懂了，“是的，陛下。”
“总共送了十壶，皇后、贵妃宫中当时各留了两壶，前儿大将军向陛下求了一壶，就是现在大将军桌上的那壶，剩下的五壶皆留存在库中。”
“哦，是吗？”皇帝似笑非笑，“既然国师不喜欢碧光酒，那就去取两壶西夏果酒过来，赠与国师。”
徐祥正要领命，夜如玉已摇摇举杯，“臣多谢陛下恩典，不过这碧光甚好，还是不要劳烦公公了。”
徐祥一时进退两难，看向皇帝。
皇帝笑了笑，“是吗？”
“你确定不要？”
“即便国师自己不喝，送人也是好的。”
“朕今晚可是难得大方一回，过后，你再想来要，朕可就不会给了。”
这般意有所指的话，凡是上了年岁的都懂。
于是一部分人的视线又集中在郑暄这桌。
夜如玉举着酒杯的动作有些僵硬，众臣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恨不得再多长两双眼睛。
林菀渔往后退了退，直到某人的身影被身边人彻底挡住。
她侧眼往上座瞧去，正撞上皇帝看过来的兴味眼神。
她勉强挤了个笑容，颔首回应。
长公主说错了，这狗皇帝哪里是老学究，分明是恶趣味。
“陛下。”郑暄的突然出声将她的视线拉回。
她仔细看去，并没看到他脸上有任何不快，甚至还饶有兴致。
不过他这一起身，倒是将她先前的努力全白费了，正好将夜如玉的窘况看了个全。
因为皇帝的眼神被吸引过来，他堪堪收回举了许久的酒杯，一口将杯子里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陛下，国师既然不想要那果酒，微臣倒是斗胆，想替夫人要了这份恩典。”
皇帝挑了挑眉，姿态十分慵懒，“哦，是吗。”
他转头看夜如玉，“国师，你要还是不要？”
一语双关，夜如玉倒酒的动作顿了顿，众人屏住呼吸，等待良久，才见他又举起杯子，“陛下，微臣还是喜好这碧光酒。”
“此杯敬陛下，愿陛下所愿皆成。”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他这是在警告了。
“行。”他遥遥举杯，“就为了你这句所愿皆成，朕干了。”
皇帝将金杯中的酒一干而尽，甚至还倒扣给群臣看了。
夜如玉紧随其后，又是一饮而尽。
“陛下，国师既已拒，那臣就却之不恭了。”郑暄弯腰深鞠了一躬。
“你这小子。”皇帝哂笑道，“罢，罢，给你，给你。”
一旁默默看完大戏的虞妃趁此掺和进来。
“本宫竟不知菀渔妹妹这般喜欢这果酒。”她朝皇帝拜了拜，“陛下，臣妾宫中那两壶还没动过，不如也趁此机会让妹妹一同带回去。”
皇帝挑了挑眉头，笑容不变，“你的东西，你自己做主便好。”
虞妃乖巧颔首，扭头就吩咐贴身宫人回宫去取。
郑暄还站着，就要行谢礼，林菀渔却扯了扯他的衣角，阻了他，自己就地跪拜道，“多谢娘娘恩赐，臣妾感激不尽。”
虽失了两壶酒，但难得看到她如此低眉顺目，虞妃憋了一下午的气总算泄了一半。
“不过是两壶酒而已。”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妹妹怎还这般见外，快快请起。”
林菀渔听话的直起腰身，又拉着郑暄坐下，两眼亮的厉害，“这一下多了四壶，这壶，夫君可不许再拘着我了。”
众人关注的视线还未全散，如此，将她的娇嗔一一看在眼中，瞬时迷了大半朝臣的眼。
难怪郑大将军要藏着掖着，这般尤物，便是换做自己，也该供着才是。
女人们则恨不得咬碎了后槽牙，心中又暗自庆幸，这般祸水，好在不是祸的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