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知道陈乐中午打架的事情之后第一反应是出乎意料，从高一到现在，她都清楚陈乐是一个怎样的学生。她觉得陈乐不会无端打架，但想到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叛逆期小孩，说不定真的没有分寸打人，最后还是立刻喊他过来办公室，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看到陈乐低头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一米八的高个低着头站在这显得有些委屈他了。

“说吧，怎么回事？”梁舒往后一靠，把主动权交给陈乐，让他来说。

陈乐挠挠头，问梁舒：“老师，对方怎么说的？”

梁舒听见陈乐反问自己，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是我在问你，怎么反倒问我了？吴主任在问黄霄，你也最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

吴主任叫吴海鹏，是弘文一中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更是学校的德育指导主任。在弘文一中是赫赫有名的老师，因为很多学生都在他手里拿到不少处分，罚得狠，弘文一中的名声好不少得益于他。

“对方过来挑衅，还作势要打人，我没道理站着给他打，就还手了。”陈乐背在身后的手动了一下。

“诶，我说你这小孩子，你是没理由站着给他打，但你可以跑啊！你是不是觉得还手很帅啊？”梁舒知道黄霄这个学生，得知这件事挑起的也不是陈乐，语气缓和了点问。

陈乐舒了口气，轻快说：“当然没这样觉得。”

梁舒看着陈乐，她说：“可是吴主任说看到你拉着一个同学跑，那个人是谁？”

“展明昭。”陈乐脱口而出，语速之快让梁舒上下打量他。

梁舒蹙眉：“那刚才让你一五一十说怎么没说到展明昭？”

陈乐挑了挑眉，解释道：“我和他出去吃饭，黄霄他们找到我，之后我就拉着展明昭走了啊。当时打架确实只有我一个，展明昭是被我牵扯进来的。”

“他们找你干嘛？”梁舒问他。

“有些过节。”陈乐想起当时唐喻压着黄霄时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时更冷厉。

梁舒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次确认地问他：“黄霄也是你打的？”

上课铃声响起，陈乐莫名被脑海里唐喻的表情影响到，开口时语气有些冷：“是我打的。”

梁舒有些被气到，说：“打架的事是一件事，你中午和展明昭出校门是第二件事。下午放学带展明昭过来，今天晚自习也别逃。先去上课吧。”

陈乐得了便宜还卖乖般笑着跟梁舒说再见，他走到门外看到唐喻的时候愣了一下，唐喻冷着脸看向陈乐。

唐喻没有摆脸色给陈乐看的意思，他想直接进办公室，可是梁舒说的话让他抬不起脚。

他想了想梁舒的话，大概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他不知道陈乐为什么要把今天中午的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还让展明昭背黑锅。

唐喻对这些疑问感到有些别扭，看到陈乐出来时也皱了皱眉。唐喻看到对方一瞬的惊慌，转而又变为毫无负担的笑容，眉头更加靠近。

他们两个距离有些近，唐喻现在才清楚看到对方的脸。陈乐的眼睛很好看，卷翘又长的睫毛下是深褐色的眼瞳，如果看得更认真些，可以发现陈乐的右眼瞳色有部分是金色，像琥珀一样。鼻梁很高，五官很立体，难怪学校里其他同学路过都要看多两眼。

对方自然伸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笑着说：“来等我啊？小糖果。”

唐喻没有推开陈乐，但还是不适应地瞪了两眼自己肩上的手，肩膀有些僵硬，沉闷地说：“体育课。”

陈乐没有问他为什么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唐喻听到了多少。唐喻也没有问陈乐为什么骗老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存在。

两个人就这么避开疑问往操场走去。

从教学楼走到操场还有一个围着雕塑成圆的小广场，下午的太阳没有比正午的好多少，还是那么毒辣，枝桠上的蝉叫个不停，地面蒸腾的热气让人难以接受。

唐喻拿开陈乐的手，原本闷热的肩颈得到舒缓，唐喻越走越快。

陈乐有些想笑，朝着前面那个人喊：“等等我，中午没吃饱没力气了。”

前面那个人似乎慢下脚步，陈乐见状跟上去，笑道：“还是小糖果好。”

唐喻不知道是天气燥热得有些烦闷还是听着陈乐的声音有些烦闷，一路上就没怎么说话。

体育老师带着学生做完热身运动后让他们自由活动。

部分男生跑去篮球场打球，女生则有些坐在树荫下聊天，有些也跟着去看球。

展明昭和李均岚是班里运动细胞最爆棚的两个，体格看起来像体育生一样。高一的时候他们两个为了争体育委员，打了五场球赛。结果是李均岚险胜，展明昭觉得打了场酣畅淋漓的球赛，最后也没不服气，反倒和李均岚玩得还挺好。

李均岚和展明昭两队各缺一个人，刚好陈乐带着唐喻过来，他们就被各自分到两个队里面。

陈乐问唐喻：“会打篮球吗？”

唐喻点点头，陈乐轻轻拍了拍唐喻的背，说：“你跟阿昭一队吧。”

唐喻看着陈乐跑到另外一边，对方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仿佛刚才被叫去办公室谈话的不是他。

他也不想打球，高一的体育课他就很少和班里的男生打球。倒也不是不会，独来独往的他没人找他一起打，也不会主动加入。陈乐在他点头之后就走到对面队伍里，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打篮球赛很考验体力，不一会儿，场上的男生个个都出了汗，加上天气炎热，有几个甚至衣服都湿透了。

“喻哥，接着！”展明昭越到李均岚的身后，看准时机把球扔给唐喻。

唐喻站位很好，可以在三分线上投。但他拿不准自己的准确率，也没打算靠运气。思量一瞬，看到篮板下展明昭被陈乐拦着，另外一位队友也自身难保。果断选择放弃三分球，但也拿下一个漂亮的两分球。

展明昭伸手和他击了个掌，陈乐用手背摸摸额头的汗，看着唐喻，在想着些什么。

临近体育课结束，展明昭提出交换人打最后一场，陈乐和唐喻一个队，展明昭和李均岚在一个队。

展明昭和李均岚配合打得很好，分数领先一点。

唐喻又一次有机会投三分球，他想尝试一下，听到在篮板下的陈乐喊了声：“放心投，我保证抢到。”

唐喻扫了一眼篮板下的展明昭和李均岚，还有同队伍的陈乐，一鼓作气地投球。

抛球的弧线很漂亮，但在几近篮筐时撞在篮筐边上弹了出来，唐喻眯起眼睛。

然而篮板下的陈乐反应快跳得最高，把弹出来的篮球扣回去。

虽然不是三分球，但唐喻还是松了口气，嘴角无意识地上扬。

“我都说可以了吧？”陈乐用手肘戳戳展明昭和李均岚，复而抬头看向唐喻。

站在阳光下的少年，额头的薄汗浸湿碎发，有些贴在皮肤上。陈乐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看到唐喻微微上扬的嘴角，愣了神。

“阿乐，又不是比赛，这么拼命抢篮板？”展明昭用衣服擦擦脸上的汗，粗重地喘着气问陈乐。

“就是，连我们两个都抢不过你。”李均岚打球把眼镜摘下后，有时候看不清就会眯起眼睛，他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拨去，才附和着说。

“那是当然，我比你们高，况且，”陈乐抹了把汗，“他投来的球，必须中。”

下课后，男生们一起去买水，陈乐在人群最前面和展明昭聊天，唐喻自己一个走在后面。

唐喻解开校服的第一颗扣子，显得有些慵懒随意，刚打完球的他有些热，气息慢慢缓过来之后脸还是有些红，本来就皮肤就白的他，脸颊被晒到有些粉。即使他走在树荫下，被太阳照到眼睛时也会轻微皱眉。

看着走在前面的陈乐，唐喻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正打算下午自己去跟老师说明情况的时候，陈乐走了过来。

“小糖果，在想什么呢？”陈乐的校服扣子平时都是解开的，刚打完球就更不用说了。他锁骨非常明显，薄汗在颈脖上被太阳照到像是打了一层光，像鳞片闪闪发光。

“没。”唐喻没有抬头看他。

他是在想事情，在想为什么陈乐要把打架的事情揽在身上，为什么宁愿选择扯到展明昭身上都不告诉梁舒另外一个人其实是唐喻。

他不认为他和陈乐现在的关系好到可以这样做，却实在想不到对方这样做的理由。他觉得自己身为打架的其中之一，就必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为一个人说话可能出于正义，也可能是出于朋友的关系。

唐喻初三那年成绩一落千丈，班里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班里有个十分受欢迎的女生的笔记不见了，那个女生有些难过的在自己座位上抽泣。女生朋友好生安慰她，一些男生看不得自己喜欢的女生被欺负，便要帮她找出来。

当时唐喻回到班里发现几乎全班同学围在自己的座位旁边，有人看到他回来，那群人一起转过头看着他。

女生的笔记出现在唐喻的抽屉里，唐喻的座位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些男生要求唐喻跟女生道歉。唐喻没做过，当然不承认也不道歉，他不理会一旁的男生如何骂他，对方被他弄急眼，就想出手打唐喻的时候，老师过来阻止了。

唐喻坚决不道歉也不肯妥协承认笔记是自己偷的。这件事怎么解决的他忘了，班里的人几乎都讨厌透了他。也无心去想谁恶作剧他，更不想猜测为什么班里的人问都不问就私自把自己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他只知道他曾经一起玩的同学也在那群人里，没有站到他这边来，也没有问过他真相。

和某个人成为朋友，这或许对平常人来说是件自然而然的事。但对于唐喻来说，这很难。后来的他很难打开自己的心扉去和他人交流，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是自己能长久拥有的。

朋友是，他曾经养的猫也是。

他下定决心般深呼吸，看着陈乐，说：“陈乐，下午我和你去办公室吧。”

陈乐喉结滑动一下，心想唐喻果然听到了。

“人是我打的，墙是我翻的，老师该找的也是我。你不用把事情揽在身上，我下午去和老师说明情况。”唐喻说话语气很平静。

陈乐薄唇微启，什么也没说。

唐喻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刚挥洒完汗水的少年们，在校道上悠然打闹。

两旁华盖的树冠挡不住狡猾的阳光，只得无能为力看着光线穿过形成地上斑驳的树影。

“在别人眼里，唐喻只是一个打架抽烟，和混混没什么区别的差生，但我想说的是，”唐喻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陈乐有些诧异的表情，“我是一个不打架、不抽烟以及和混混天差地别的学生。”

你性格挺好的，

跟很多人玩得来。

我们应该可以做朋友，

以后应该都可以。

夏日燥热，清风拂过带来蝉鸣和树叶摩擦的交响乐，像一场盛大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