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唐喻比往常早了点到教室。昨天赵蔚青应该午饭过后又马不停蹄赶去工作，一个晚上也没回来。

唐喻又戴上耳机，他来得不算最早，教室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忙着补作业，李均岚也不例外。

他看到唐喻自己一个人进来时看了好一会也没见后面有人跟上来。他正好把英语卷子写完，好奇地走了过去问：“喻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乐哥他们呢？”

唐喻摘下一边耳机，语气前所未有的淡漠，李均岚后来每每想起都冻得一哆嗦：“嗯。”

这个字回答得模模糊糊，李均岚一时半会不知道唐喻说的什么意思，但他看到唐喻又把耳机戴上准备起身去装水，李均岚悻悻地闭上嘴，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凝固起来，他觉得这会不应该来找唐喻。

唐喻刷着梁舒给的卷子，陈乐和展明昭踩点到教室。唐喻当然不知道展明昭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往他身上瞄去，他把耳机收好，一点余光也不分给旁边那个座位。

但耳朵很清晰能听到对方拉开椅子坐下时衣服摩擦的声音，正是因为不看才听得更清楚。

唐喻徒劳地尝试把思绪拉回来，试卷上的题目变得难以理解起来，让他迟迟不能集中。

中途下课休息的时候，唐喻狼狈般逃离座位。那动作快得惊到展明昭，看着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堪堪停在陈乐旁边有点担心地问：“你和喻哥到底怎么了？”

展明昭今天出门只看到陈乐和陈清楠的时候就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和陈清楠走在陈乐后边正疑惑他和唐喻发生了什么，即便陈清楠鼓起勇气问出口也没得到答案。

展明昭见陈乐这边问不出什么才打算回到教室问唐喻，但是他忘记了唐喻才是他们几个之间最少话的那个。

这话还没问出口，人就不见了。

“没怎么。”陈乐连看都懒得看展明昭一眼，低头一直写卷子。

展明昭就不信自己问不出来，拉开陈乐前桌的椅子坐下继续问：“鬼才信你，不一起上学，我刚才看你们很多次了，那气氛肯定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了？”

陈乐眉宇微微凝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分明没有看向展明昭，然而展明昭却觉得那双眼睛这会一定是幽深得看不出半点情绪。

很奇怪，正是因为看不出变化展明昭才觉得奇怪。但他也不懂，明明那天这两个人跑在自己前面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这会怎么又像井水不犯河水一样。

“这么有空乱看不如叫小梁给你多加几张卷子？”陈乐将卷子反面，愣是没看展明昭一眼。

展明昭的注意力完全被陈乐带偏，突然想起还有张数学卷没补完，连继续好奇的心思都没有便疾步回去补作业。

陈乐这才斜目看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叹了口气没说话。

唐喻说出那些话后又时时跟自己保持距离，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动作这么干脆，难不成是发觉自己最近放肆的接近了？

懊恼不已，他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心情比较急切，但克制半分都已然用尽周身气力，明明注意分寸了却还是被唐喻发现。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迟钝的人。

陈乐刚想到的解题思路突然断开，索性放下笔不再写。

“小糖果，你说什么？”陈乐声音轻轻的，仿佛散在空气，没有实感。

唐喻看到陈乐眼底闪过的错愕，心里抽了一下，却笃定地回答：“我不需要别人来倾听我的事。”

唐喻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不近人情了，然而陈乐眉间并没有愠色，反而更靠近了些，低声问：“小糖果，是因为跟家里人有关的事吗？”

唐喻鼻腔充满浓烈的柠檬香，霎时间没有回答陈乐的问题。他觉得他的心脏快跳出来了，明明不礼貌的是自己，然而陈乐一点也不怪他，反过来更在乎他的情绪。

心脏又疼又难受。

见唐喻没回答，陈乐继续问：“还是说跟芝麻有关？”

闻言，唐喻猛地盯着陈乐，他没想到陈乐会记住自己感冒防备心最低时吐露的话。当时他也没说多少，毕竟他还没觉得自己能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告诉对方，现在更加不可能。

陈乐将唐喻的表情尽收眼底，垂眸看着对方的眼睫，垂在腿边的手想抬起握住对方甚至想拢住对方的脸，但还是极力忍住了。

“那是你最喜欢的猫，”陈乐把唐喻跟自己说的话都记住了，继续说，“我可以继续听……”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唐喻深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本来就凌厉的单眼皮现下更冷冽。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丝温度。

唐喻早已经拒绝跟任何人谈起芝麻，他以为陈乐对他感冒时说的话不放心上，也不会追问自己。后来陈乐也的确没提及过，这让唐喻庆幸的同时也害怕，害怕有人触碰他心底的软肋。

果不其然，唐喻发现对方正尝试一点一点凿开自己的城墙，他的害怕陡然直线上升，害怕对方把自己看清楚。

怕对方看清楚自己不过是又懦弱又不近人情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一直留在这，赵蔚青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让他不敢向对方伸出手，到最后怕受到伤害的还是对方。

他只好将最差的自己摆出来，好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的真实模样就是如此。

陈乐呼吸一滞，他不懂为什么唐喻要说这样的话。但被问及自己跟对方有什么关系时他喉咙像被掐住一般，久久不能回答。

是了，他们两个不过是一个班的同学，这些事又怎么轮到他来问。

陈乐敛眸没吭声，唐喻看得一阵心疼，但嘴上还是说：“不关你的事还是少管为好。”唐喻每说一句或者看到陈乐每一个小动作，心里就像被插了一根刺，刚扎上的时候是瞬间的痛不料后劲越来越大。

陈乐抬眼看着唐喻，吸了口气，嘴角勉强扯出来那淡淡的笑意让唐喻心里跟着一紧，但他没有说话，只耐心等着陈乐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乐依旧没有怪唐喻，藏在语气里的关心若隐若现。唐喻宁愿陈乐说几句狠话，一句也行，也不要像现在这么难受。

唐喻没回答。

“好，我先回去了。”陈乐话是这么说，但脚尖仍然向着唐喻，没有离开的意思。

唐喻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都会让对方看出破绽，关上门躺在房间的床上，就这么木木的看着天花板。

晚上，展明昭兴冲冲地跑过来也没能跟唐喻说上一句话。

陈乐看在眼里却没说话，也没听展明昭在旁边问什么。

唐喻一个人走在校道上，冷风吹得他眼睛干涩。一个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唐喻就到家了。但一个人走像是少了点什么，明明以前都是一个人回去，怎么现在反倒不适应了。

是他把陈乐推开的，是他主动退回去的，他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也不能有乞求对方原谅的想法。

就像当年失去芝麻一样。

可是胸口上的疼痛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蔚青并不在家，迎接他的不过是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黑屋子。半夜唐喻躺在床上调了个早点的闹钟，他不敢看见陈乐。

不敢知道对方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之后的反应，不想知道对方又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相差甚远，能玩到一起不过是因为陈乐那外向热情的性格，只要对方稍微退开一点他们两个都不会有交集。即便最后唐喻真的不用跟赵蔚青出国，他也不会往前踏一步。

这让他独自挣扎过、惆怅过的情愫最终也只能归于消亡。

唐喻对自己失望地叹了口气，在恍惚中睡了过去。

一大早被闹钟吵醒的唐喻茫然了一瞬，但难得没有睡回去，匆匆洗漱后快步离开。一向有起床气的他现在看上去很不好惹，眼尾上都是晦涩不明的烦躁。

起得太早的他挨不住困意，看着时间还早顺势趴桌子上眯一会。

这些天展明昭他们三个再怎么迟钝，都感受到陈乐和唐喻两个人之间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低气压。甚至诗羽华和刘欢晴都忍不住找他们三个问这是什么情况，可他们三个怎么可能懂这些，倒是想知道她们两个女生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说和误以为他们打起来那次一样？这次也只不过是我们的错觉。”其实诗羽华自己也不认为是他们的错觉，说这话时语气都是虚的好似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

“不应该，这两次给人感觉特别不一样。”徐澈挠了挠他的头，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事太难以理解。

刘欢晴和李均岚同意地点点头，听见展明昭说：“可是我问阿乐他也不说，更别说喻哥了，人都没影。”

李均岚叹了口气：“他们这样都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明天还是校运会呢，接力可怎么办？”

李均岚说完，刘欢晴和徐澈同时打了他一下，惊得李均岚捂着被打得发疼的手臂，看见两个“罪魁祸首”赞同的向彼此竖起大拇指，他嚷嚷：“干嘛打我？我的担心不对吗？”

诗羽华扶额解释：“现在应该担心接力吗？更担心他们两个的关系才对啊。”

李均岚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噢！对对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把情绪带到校运会上。”

聊了一会终究得不到他们为什么吵架，几个人烦闷地看着后门的方向，唐喻不知道去哪了，只有陈乐坐在座位上写卷子。

办公室里唐喻正听梁舒吩咐自己的事：“今天下午放学后去高三楼顶层的空教室搬两张桌子到大本营那，别自己一个人搬，找同学帮一下，找陈乐帮你也行。”

唐喻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淡淡地回答：“嗯。”

想来已经跟陈乐保持这样的沉默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余光看到陈乐有好几次都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一句话。

他也有想过跟对方说话，哪怕只是一句问好也行。但是他没这个勇气，也没这般厚脸皮，对他大言不惭说了那些话还妄想假惺惺地像之前那样跟陈乐有说有笑。

唐喻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初三那年他因为芝麻的事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主动退出与所有人有关的圈子，不后悔也没想过要回去。

可是这次不一样，自认为如同往常般可以毫无负担跟陈乐背道而驰，事实却是相反的。

这一个星期以来赵蔚青心照不宣地没有跟自己提起生日那天的事。

赵蔚青甚至以为是自己导致唐喻又一次这个样子，每每试图跟唐喻好好谈一下都被对方回绝。

赵蔚青自知与芝麻的事一样，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真正的答案。她这时才深觉唐喻正跟自己越走越远，之前隐隐约约能感受到的疏离这会更甚。

更令她揪心的是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顶层有四间空教室，平时鲜少有人来这里。唐喻走了一圈选了里面比较新的两张桌子，教室里很闷，估计到了夏天会更闷。唐喻没喊任何人帮忙，他打算就这么自己一个人一口气搬两张桌子到操场自己班的区域里，他没想到途中展明昭跑过来帮他了。

“喻哥，我老远就看到你了，怎么不喊我们帮忙？”一张桌子被接过去，唐喻手上一轻，他顺着展明昭跑来的方向看去，李均岚和徐澈正往这边挥手，而陈乐自己走远了。

唐喻凝滞片刻，看着陈乐的背影眼眸如夕阳一样沉了下去。

“谢谢。”唐喻收回目光，跟展明昭说。

展明昭：“嗐，还这么客气。”眼睛时不时看向唐喻，又止不住好奇问，“喻哥，你跟乐哥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