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疏不间亲
卢佳挽住常乐手臂的瞬间，就感觉到手背上被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刺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但是还是坚定地将手臂维持在原位。
诚然挽着常助理可能一时间让许总不开心，但是要是被程夫人抓去跟许总配对，那么三个人都会长长久久地不开心。两害相权她还是取其轻吧。
她捏住常乐的袖子，轻轻拽了两下暗示他配合自己，一边努力保持得体的笑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卢佳这么一动，许平章就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了，遂冲着有点不明所以看过来的常乐点头，示意他配合。
而程夫人看到卢佳挽住了常乐手臂，面上多少带了点失望，但是仍然很温和地听许平章介绍完两人的身份，并打了招呼。
听说是卢佳负责协调安排了今天的全部活动，看着她的眼神更带上了欣赏。
对着卢佳道：“真是年轻有为！”说完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轻声问：“多大了？”
上来就问年纪其实是挺没边界感的行为，但是程夫人的气质实在太过温柔和雅，那话从她嘴里问出来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卢佳刚刚敲响的警钟没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与程夫人一问一答的聊起来，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常乐的手臂。
还不知不觉间答应了今天陪着程夫人，帮她这个“人生地不熟”“总也不出门”“不善言辞”的“家庭主妇”做好今日慈善活动中需要的工作。
等她突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程夫人挽着手臂带着走出了五米开外，卢佳连忙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许平章和常乐，神色间带了点慌张和不知所措。
许平章对她安抚地摆摆手，让她放心去，自己带着常乐也加入了来参观的人群，在义卖摊位中逛起来。
“真厉害。”常乐看着走远的程夫人和卢佳两人，真心实意地说。
他看向另外一边交谈中的贺文斐和梁茵二人，语气中带了点不确定地问：“程夫人……是不是知道贺文斐跟程凯泽的事了？”
“嗯？”许平章被他问得一愣，“应该不知道，他们没跟家里说呢。”
“我感觉她应该知道了。”
“你觉得舅妈是因为这个才给两个人都介绍相亲？”
“你之前说，程夫人不会反对？”之前许平章劝贺文斐跟程凯泽一起跟家里说清楚的时候，提过程夫人很开明见识广，不会太反对二人交往。
可如今看来，程夫人的应对方式不像他预期的那么正面啊。
“舅妈这么多年一直关注公益，很支持弱势群体，还出资帮助过很多LGBTQ的公益组织。”许平章回答。
常乐嗯了一声，低声道：“你说是就是吧。”
他这明显有自己想法但是又违心赞同的样子把许平章逗乐了，“有话就说。”
常乐跟着许平章的步子慢慢踱步，眼神在周围环绕但却没有真正聚焦在任何人事物上，他想着刚刚程夫人给他的感觉，斟酌了一下用词。
“劳拉的父亲有一个异母妹妹，跟她从小到大都很亲近。”
“嗯？”怎么突然说到劳拉身上去了？许平章疑惑地看像常乐，见他面上神情带着点犹豫和纠结，似乎对于怎么组织语言觉得很劳神的样子。
“劳拉十五岁的时候很叛逆，喜欢上一个比她大好多的非法车赛的车手，好好的日子不过学也不上，不仅抽烟喝酒，还开始跟着那对象吸大麻。”
常乐继续说道，神色中带了点疑惑，似乎事情过去了这好多年，他仍然不能理解当初劳拉到底喜欢那个男孩什么地方。
“被家里人发现之后，甚至还用自己的安危来威胁家里不许收拾那男的，吵吵闹闹的好几个月，谁劝都没用。”
“你劝也没用？”
“我没劝。”
“为什么？”
“以她的性子，越阻止越会让她有对抗心理，还得觉得跟那男的情比金坚呢……我本来是准备直接想办法把人处理了，但被劳拉的姑姑阻止了。”
“然后呢？”
“她当时在F国旅游，知道这件事后甚至人都没回来，一个礼拜不到就成功让劳拉跟那男的彻底分手了。”
“这么厉害？怎么做的？”
常乐没说话，看向相谈甚欢的贺文斐和梁茵二人，又转头对着许平章挑了挑眉。
“介绍相亲？”许平章挑眉。
“对付那种滥用药物还对未成年少女出手的人，手段当然不会太上得了台面。”常乐看他装傻，翻个白眼，继续道：“但原理是一样的。”
“你是说舅妈在用相亲从内部分化凯泽跟文斐？”许平章问。
“我是说……程夫人让我想到了劳拉的姑姑。”温柔似水但绵里藏针……意识到这实在不是什么褒义词，常乐觉得这么形容人家的长辈不太恰当。
然而，程夫人确实给他一种柔中带刚、优雅随和中透着隐隐的精明和强势的感觉。
“嗯，舅妈估计要失望了……”许平章悠悠道。
常乐听他声音里没有担忧更无不悦，多少有点好奇他的态度，于是开口问：“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刚说了，舅妈要失望了。”许平章笑了一下，“这方法还不足以让他俩分手，最多吵一架。”他语气非常笃定。
见常乐似乎还不放心，他继续说：“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又经历了很多，他们两个对彼此的了解是任何其他人都比不上的。至于他……”
说着看向在梁茵身边明显已经开始走神的贺文斐，他手里摆弄着手机，对于二人间的谈话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兴致勃勃了。
就在这时候，程凯泽突然从二人身边擦身而过，直直朝着贺文斐与梁茵那边走过去。路过的时候目不斜视，只在许平章肩上拍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对他二人的谈话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他生气了吗？”常乐问许平章。
“你问哪方面？”许平章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意味深长，“是发现舅妈给文斐也安排相亲，还是听到你我背后议论长辈？”
常乐分辨不出他眼中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轻飘飘回答：“都？”
“都没有。”许平章转回头看向不远处交谈中的两男一女，程凯泽面上带着礼貌得体的微笑跟梁茵说着什么，手臂轻轻搭在贺文斐背后。
两人站得不远不近，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二人之间关系亲近，但是那距离又刚好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昵。
行为上没有刻意宣示主权，言语里也没有夹枪带棒，可是三两句就让梁茵主动先一步离开了，走的时候面上还笑呵呵的，似乎没什么不愉快。
常乐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感叹一句：不愧是母子。这么想着，甚至不禁有点出神。
注意到他走神了，许平章不知为什么立刻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又想到劳拉了？”他问。
“嗯，”常乐果然点头，“她要是也能像程凯泽这样，学到几分亲姑姑的本事就好了。”
对于劳拉，许平章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始终有种莫名的排斥情绪，而今天常乐几次三番提到她，让这几天本来就情绪颇有些躁动的他更是带了点烦闷的感觉。
不由自主似的，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本来没想说的话来。
“你就不担心我生气？”
“啊？”
常乐被许平章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看向他的脸，想要确认他刚刚到底问的什么。
二人身高略有些差距，加上站得又比较近，为了对上许平章的眼神，常乐不自觉微微仰起头，面上还带着没听懂问题的疑惑。
从许平章的角度看过去，这样的常乐显得格外稚气懵懂，平日里总喜欢半垂着的眼此时完全睁开，圆圆的，能看到乌黑的瞳仁。
许平章被这双眼睛看着，突然愣怔了一瞬，他眼叹了口气，再张开时，眼中又带上了平常的温和笑意，解释道：“不担心这么说舅妈，我会生气吗？毕竟疏不间亲。”
“那你生气了吗？”常乐一开始确实有过这方面的顾虑，不然也不会犹豫着怎么开口，还用劳拉的姑姑做例子，拐弯抹角地讲了半天。
但现在完全没这方面担忧，是许平章的态度告诉他的。
“没有。”果然，许平章笑着回答，然后又跟了一句：“不过你倒是会生气。”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常乐看着他的眼神，明白了许平章在说什么。
他是在说之前二人在N国因为珩哥跟许灏之间的关系起争执的事。
那次他俩不欢而散之后，因为许平章遇到刺杀自己又去追查线索等一系列的事，就在没提起过那件事。
加上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并没有因为那次争执而受到什么影响，常乐还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许平章现下会突然提起。
一时间，他有点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当时他生气，一是因为觉得许平章对他的私事越界了，没有维持应有的合作伙伴的边界感。二则，更重要的是，珩哥自己感情的事不论是否过分执着又或者值得与否，连自己都没有资格指摘，更不容他人置喙。
可今天，就在他刚刚与许平章聊了对方亲友甚至长辈的事之后，他突然有点明白了当时许平章的想法和态度。
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关心。
常乐沉吟了片刻，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不知不觉二人已经离开了义卖摊位的区域，来到了福利院的后院。
许平章没有说什么，跟上了他的步伐。
“那件事……”常乐淡淡开口，情绪不再有当时的尖锐激烈，很平和，“是我反应过度了，抱歉。”
许平章没有出声，他知道常乐还没说完。
“其实我自己也不能认同珩哥的做法，但出于各种原因从来没跟他说过，一直以来只用‘这是珩哥自己的选择’当理由来粉饰太平。就像有个化脓的伤口，不想清创却只拿块创可贴盖住假装没事，但被人戳一下就会疼得立刻跳起来反击。”
常乐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更很少跟人解释自己的情绪，可此刻对着许平章说出这些话，他倒觉得没那么困难。
“你不认同他的做法？”
“嗯。”
后院比较小，也不像前院有很多丰荣设备，只有一圈矮灌木和一些不算高的小树围绕在四周，那树还没有常乐小腿粗，看着应该是刚栽下去没多久的样子，旁边还支着固定树干的架子。
角落站着一个安保人员，看到许平章的示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二人的视线范围。
常乐走到树旁摸了摸叶子，看似在辨认是什么树种，但其实脑子里想的事跟手上的动作毫无关系。
他眼神没有聚焦，似乎沉浸在什么回忆中。
“珩哥算是玄门道家出身，虽然他那一支不讲求断绝七情六欲，但是对于感情的事大都看得比较淡，合则留，不合则去。偏偏珩哥是个死心眼儿……”
“嗯？”
常乐没注意到旁边许平章发出带着疑问的声音，继续说：“爱人移情别恋把他甩了，他还守着过去那些承诺……”
“等会儿……你说……谁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