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明，毋澍就已转醒，因听见了晨钟之声。快速洗漱完，换上了昨日流云送来的一整套衣物，仿佛还在做梦一般，昨日此时她才将将与阿宁和小七告别，今日此时竟是已经快成这观中弟子了，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顺。

不由觉得好笑，难不成这运气是用上一世换来的？毋澍奇思怪想间拉开了房门，只见流云正好扣上了自己的房门。

“太好了！我正要去寻你呢！澍儿”流云先开了口。

“多谢流云姐姐，额，不知我要入谁的座下？”毋澍真挚发问。

“这个嘛，师傅确实并未明说，你且与我们一起做完早课，观主与师傅他们都会来开晨会的。”

虽是如此说的，但流云心中也有些拿不准，师傅只说师祖要留下此人，却未曾说要如何安排才好。

观中做早课一般是卯时，集体在正殿中共同诵念经书等，然后是念诵宝诰。

但有一个禁忌，是为“戊不朝真”，意思是说每逢阴历天干为“戊”时，不得焚香、诵经、朝神、供斋设醮。有晨课便就有对应的晚课，酉时开始诵完超度经后，再诵九大宝诰等等，早课晚课最后都要三礼天尊，方才圆满；较为繁复，完整过程都需一个时辰左右。

完毕后大家并不能各自散去，要按顺序退出大殿，毋澍扫了扫众人，发现其他人，除了最前头那位大名鼎鼎的观主，都簪的同色木簪，她并没有拿到那根簪子，看大家身上又没有其他配饰，她想这应该是太虚观的身份标志；

另外，这观里人比她想象中少了何其多，加上观主，几位师傅，也不过一二百人，其中许多还是香客而已，因为他们都着常服，明显就能区分开来，比如慧娘，毋澍没想到慧娘也会来做早课；

但那两位年轻的男子并未出现，昨日看他们着急上山的样子，她还以为两人也是要急着入观拜师，现在看来并不是，因为流云已经给她介绍了许多在她之前被选入的弟子，一共是一百零六人。

又去斋堂用膳，早食是简单的青菜、米粥；凌云阁是荤素不忌的，但道观中人均不食牛肉、狗肉、乌鱼、鸿雁，平时在饮食上其余上并没有什么重大禁忌。

大醮期间，观中之人皆只能吃素，食素有助于维持一个境界较高的精神世界，保持意识的洁明，更容易与天界众仙构建灵魂上的沟通；

所以毋澍推算一下，此次举办的是普天大醮而不是罗天大醮，这皇帝陛下要亲临主持的，估计玉阳子与众位师傅得从年初就未沾荤腥了，但是不知普通弟子是否也一样。

早食过后，要如约参加晨会，早会又换在了最后面的戒台，从斋堂要完整绕过整座后殿，就是从太虚殿后开始，环绕一周方才能到达。流云熟门熟路地带着毋澍先行而至，这个时辰，此处云雾缭绕将散未散；

惊奇的是正中央居然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呈现出蓝绿交融状，其两边四分之一处，建了两座石桥。见毋澍这吃惊模样，流云靠近耳语道：

“此仙湖乃天生于此，据传此乃我观老祖羽化之地，神圣非常也！”

毋澍疑惑，老祖？她还不曾了解过这些；不过此湖乃天然形成，饶是活了两世，毋澍仍觉得神乎其神。

毋澍道：“确是，置身于此处，令人如入九天之上，身心舒畅！”她是真心实意觉得此处似非凡尘了。又不由自主地走近看，上了靠近自身的这头的石桥，石桥栏上分段雕刻有二十八宿四神兽不同的形态；

毋澍眼角余光又捕捉到了一抹碧绿身影，此时正在这石桥的对面一座石桥上，看不清面容，但毋澍第一眼又注意到那人腰间的那把短玉箫，其莹润光泽世间恐再无二，就是那人没错了。

二人摇摇对望，云雾之间，互相不视真容，毋澍觉得自己的眼力向来未曾出错过，奈何几次三番都看不清那人面容是为何故？然此刻虽看不清，但她却莫名确信，那人与她同样在关注对方，这感觉只是几瞬，待云雾散去，那抹碧绿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从未曾到过此处一般。

“澍儿！”流云站在原地呼喊道：

“晨会在这边集结。”

一边说一边手指着前方众人集聚处，毋澍撇清心绪，快步跑到流云身边，二人站到了空位之处，这晨会的站定地点是有标记的，众弟子按标记站即可，第一排为师长，其余的就是普通弟子。

毋澍抬头，只见一高瘦之人正冠，面向众人立于最前方，目光正一一扫过众人，此人应就是观主玉阳子了；只见其举手投足间并未遵循严格之礼，但形容却十分让人心觉舒畅；又观其面貌，眉目鼻俊朗，薄唇轻扬，髭须长近柱骨；

过了下颌脚的鬓角随风轻扬，均夹了些花白，一时间看不出年岁几何；这份气度，毋澍觉得，已隐隐有些仙风道骨的架势。不知出尘子嫉妒此人的是这相貌还是这气度，亦或是其能执掌太虚观？毋澍深觉：均有。

毋澍远眺，又见玉阳子身后有一长梯，石砌，柱上刻有栩栩如生的云纹、祥瑞以及一些仙人；石梯不长，尽头处有一石雕山门牌坊，端庄森严，刚刚从旁路穿过之时，也有此梯和石雕山门，四方均有庄严石雕山门，共同守护着托举出存在于中央的戒台，中央戒台此时尚未布置，只有一更大规格的石雕山门，届时会在其下设置祭坛。

凌云观也有此种戒台，但规模远远不及此处，倒也容得下天下有名之观汇集，然而此次这最负盛名的太虚观举办普天大醮，不知会有多少人前来观瞻？

凌云观处于都城近处，往来不过十日，且四周平原无尽，周围本就繁华地广，参与大醮的众人及住所容易修缮，皇帝带领众多王孙贵族自然也会提前妥善安置于豪华之处。而这见霄山，那两处极广袤的住处应当也是绰绰有余的，只这素日洒扫之任，怕是比那早晚课还考验观中弟子的心性。

直至众人散去，毋澍都没听进去观主吩咐了哪些事项，还在神游这见霄山仙境。

“澍儿！”流云拉了拉毋澍的衣袖道：

“师祖说午膳后让你一人去祠堂？方才念众弟子姓名之时我已听见你的，因昨日只你一人上得山来，我便早已报予了师傅他老人家了。”

流云一双弯弯细眉微蹙起继续道：“我以为你就此便可留下，可为何师祖还要单独考验你一番？”

见流云百思不解，毋澍宽慰道：

“无妨，观主他老人家应当不会为难我这么个小弟子吧？”她心里却是没底的，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万不能在观主面前露怯的。

午膳过后，流云将毋澍带至祠堂门前的石阶下，便止住步子，低声告诉毋澍：

“你暂且先入去，我现在再去探探师傅口风。”

毋澍仰望着那巨大的牌匾，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缓地迈入门去，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在四处打量；

殿内与其他神殿相比并不大，就像普通人家的祖祠一般大小，但是主台放的并不是牌位一类是，只有一大鼎至于案台之上，鼎内烟雾缓缓升腾，再看殿内左右一侧，挂有许多人物画像，应是历代太虚观的观主；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毋澍站定，始终低着头，她早已看见玉阳子站定在左边第一幅画像前负手无声，面上察不出是何用意；毋澍也不敢率先出声，只静静等着；

不多时，玉阳子转身开了口道：

“你是为何入我观中？”

毋澍有点子心虚，她目的确是不纯，虽是想精进那些个道法，却也不是一心为了修道而来；

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女子是为这道法修行而来。”

“你且抬起头来。”玉阳子语气并未有何变化，毋澍知道定是敷衍不过去的，于是便端正地抬起了头。

“我观你确是有慧根。”玉阳子下意识捋把须，这姑娘似乎确是有特殊之处，以他的道行，识人已是百试不爽，轻易不会看不真切，只这姑娘长眉挺鼻，眼神清澈明亮，凤眼上扬，唇饱满而红亮，的确是少见的最适宜修行之面相；

但是其身萦绕些似有若无的混沌之气不知是如何一回事。

“只是，修行一事在于己身，不在于外物。”末了，他不由地又多看了几眼，这面前的小姑娘，让他想起了故去多年的一位……兴许只是一些相似而已，世间人见多来了大抵都会有某些会出现相似之处，况且这姑娘不过一总角稚童罢了。

“但既然老祖之嘱托，我且暂时容你安置在此处，望你能勤加修炼，明心净气吧。”

毋澍听他前一句话以为留下无望，失落但还是想着如何“死缠烂打留下来”，这后一句又出乎她意料，这一时云里，一时泥里的，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又听见他说什么老祖，是之前流云所说的那位成仙了的祖师爷？毋澍想要问清，下意识便开了口：

“请问师祖所说，老祖是这众位仙人众哪一位？”

“我面前的便是老祖了。”玉阳子让了一步，毋澍见他动作，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抬头望着那画像。鹤发长须，腾云驾雾，又看周围几副，皆是相差无几，倒是有的持剑，有的持拂尘，有的持幡，有的持宝塔等等；

毋澍心道：这些画像几乎都长一个样，辨认不出是否是那仙道，但这太虚观的老祖为何指明要自己留下？便又问道：

“敢问师祖，老祖名号是为何？”玉阳子见她似乎是在辨认些什么，不禁觉得难道此人竟见过老祖？

“老祖乃是我观开山老祖，我观乃是前朝开国皇帝为其开辟而设，是以以太祖号为名，故为‘太虚观’。”

毋澍这下贯通始末了，

“观主，老祖手持一拂尘？”玉阳子看了一眼那画像，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未开口又听毋澍道：

“拂尘乃有二字太虚。”

“不过这太虚二字嘛，不似寻常刻，或写，而是隐约浮现在那太极之上？”毋澍循着记忆娓娓道来，可能描述得有些不准确，但她那时所见的确如此。

“你，你果真识得老祖他老人家？”玉阳子听前面只觉得怕是这人在耍写小聪明，但这最后一点，连他都是在老祖在虚镜中降临之时方才得见过，除了云游四海多年不见踪影的老观主以外无人知晓，但老观主近数十年已无踪迹；那么此人，确实乃老祖言语中之有缘人。

毋澍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确实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史册中的太虚道长，如今之太虚观，那位仙道，串联在了一起，这太虚观她算是来对了！

“算，是吧？”她也不想胡乱高攀，是这观主自己说的，勿怪勿怪，心中默念着。

但接下来，玉阳子再问其他的她也说不出了，只称自己是误入了那似水似镜的虚境之中，不敢将上一世的事透露半分，但她看玉阳子的反应，应是暂时信了她所说。

“师祖，那我且先告退了。”毋澍恭敬作了一揖，作势要退。

“你方才唤我师祖？”

“可是有何不妥吗？”毋澍不解，不然叫啥？

“老祖既将让我照拂你一二，你便为我的弟子吧？如何？”玉阳子一本正经。

毋澍觉得，她在观内应该低调行事，慢慢蛰伏，她早先便确定了先拜在好说话的宜铭前辈座下，当流云的小师妹，流云也好罩着她；

这玉阳子乃神通广大的观主，他的七位关门弟子中除了宜铭以外其他六位都是极具才能之辈，再者还有许多普通弟子也是出类拔萃的，各有所长。

如今新入观的众人都是在众位师傅之中选师傅，有未收满关门弟子的众人更是趋之若鹜，毋澍要是做了玉阳子的弟子，就算只是门外弟子，是相当于直接被推上风口浪尖啊，万万使不得使不得，毋澍心中连忙摇头。

毋澍支支吾吾道：“师祖，我资历太过于浅薄，且年纪又尚幼，怕是，怕是……。”

“且太虚老祖让我来观中，想必是想让我脚踏实地，勤加修炼；我听说宜铭师傅向来教徒不论天赋高低，想必定会悉心从头教导我的。”

玉阳子听毋澍这话，大概知晓了她的顾虑，索性由她去，只不过还是交代了一番道：

“日后若有所困，随时来寻我便是，或是你那小师叔。”流云说过，小师叔其道法天赋非凡，如今不过弱冠，已是气度不凡，待人又是温和，谦逊有礼。

“还有一事，想请教师祖。”毋澍见这玉阳子好说话，便决心将原本不知怎么问出口的事一并问了算了，

“师祖请看。”毋澍自袖中掏出了一页宣纸；这是毋澍按照右手腕上的图案临摹下来的，不说十分一致那也是有九分肖似的。

“这是？”玉阳子捋了捋胡须，反而问道。

“师祖不曾见过此草？”毋澍观这玉阳子神情，这东西似乎与太虚观无甚关系了。

“不曾，这东西见所未见。”玉阳子摇头，这画上之物如花似草，不曾相识；毋澍见没有收获，便找了个理由退了出来。

出了祠堂，毋澍长吁一口气，幸好幸好，神仙道长保佑，毋澍暗暗一算，这太虚道长，不论未有记载之时，就从那前朝开国皇帝开始算，已有二百余年，啧啧果然是成仙了的，毋澍感叹道，世间万物均有道，能悟道超脱之人，千百年难出一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