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塔，神祭大殿中。
封离长长地舒了口气，道：“镜尘呐，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和空青二人够呛。”
白镜尘道：“二位老师多有费心。”
封离叹了口气道：“西陵皇室本来龙气便日益稀薄，连镇压阴兵符都不够，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引龙气去驱使鬼煞。”
时空青深深叹了口气，三人陷入沉默。
许久，白镜尘打破沉默，道：“高家那边问题我自会处理，云塔封印也暂时无虞，二位老师暂不用太过忧虑。”
见二人脸色稍缓，白镜尘又笑着问：“司玄瑜最近课业如何？这次回来还未来得及去拜访君太傅，司玄瑜也多劳他费心了。”
闻言，封离和时空青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气氛比方才更加凝重。
封离和时空青二人面面相觑，片刻，还是封离愤愤道：“司玄瑜那丫头片子被云微堂开除了。”
“啊？！”一直神色从容的白镜尘一下子便失了君子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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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玄瑜一回到云塔便觉不对，心中暗道不好，蹑手蹑脚绕过神祭大殿，正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但走到二楼戒律堂时，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了，不管推开哪扇门，怎么走，进入的都是戒律堂。眼中金光闪烁不定，司玄瑜终于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地对着空气道：“师父，我错了。”
空气中现出一个隽如水墨画般的身影来，白镜尘负手而立，淡然道：“错在何处？”
司玄瑜低着头，道：“不该上课迟到、上课睡觉，不该交白卷，不该顶嘴...”
白镜尘微微一惊，道：“司玄瑜，你竟然犯了这么多错...”
司玄瑜摸了摸鼻子，最后还是没敢把闯的最大的祸说出口，她差点把当红的小高将军给刺瞎了。
白镜尘又道：“该领何罚？”
司玄瑜沮丧道：“《通韵晓律》抄十遍。”
白镜尘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道：“去吧。今天有些晚了，明日再抄不迟，切勿累着了。”
司玄瑜沮丧地点了点头，推门离去。
见司玄瑜走出戒律堂，时空青和封离的身影也凭空缓缓出现。
封离啐了一口，对着白镜尘就一通质问：“我说镜尘，你这架势都摆出来了，就这？这就完了？但凡抓个开过蒙的小儿都能背得出《通韵晓律》，司玄瑜那丫头多大了，还抄这个？而且，还只用抄十遍？还担心她累着了，你怕是不知道平时她有多能闹腾！壮得跟个牛犊子，野得像个山猴子，还累着了。你这么把她纵下去，老子怕是入了土，都听不到一句她作的诗！”
闻言，时空青扑哧一笑，白镜尘却皱了眉，道：“老师，君子勿言秽语。你切莫教坏了司玄瑜。”
封离驳道：“司玄瑜那丫头片子是个女娃子，你怎么教教不成君子。”
白镜尘的眉皱得更深：“老师，君子是一种品德，无关性别...”
白镜尘话未说完便被封离打断，封离捂住耳朵，有些不耐烦地道：“好好好，你有文化你说得都对。”随即又压低声音，不满地嘟囔道：“到底谁是老师...”
司玄瑜被禁足了几天，至于后续还去不去言微堂上课，三巫还没吵出个结果。
白镜尘觉得还是得去，诗词歌赋倒是小问题，更重要的是，云塔有很多东西不能教给司玄瑜，但是为几朝太傅的君明却可以。
封离觉得没必要去了，反正世间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只能打。还不如让司玄瑜跟着自己再多学几招功夫，同时自己也免得老是去言微堂受气。
时空青同意白镜尘的话，也觉得封离所言甚是有理。理智上偏向白镜尘，情感上却倾向封离，只是司玄瑜每次都是倒数，每次去言微堂，着实丢人。
白镜尘又言司玄瑜这孩子不是不聪明，只是不努力，要是收了心，也未必学不好，而且小孩子家家的，也应该多出去认识一些人。
封离反驳，觉得白镜尘本身就是辞赋大家，治国策略兵书韬略也又涉猎，没有什么是白镜尘不能教司玄瑜的，可以等过两年，白镜尘在外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再来慢慢教。
.......
司玄瑜越听越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心中郁闷，便又溜了出来。
夜幕降临，街上人来人往，一簇簇的明灯照得云中城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还能看到白玉为墙金作瓦的云外仙都。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琳琅满目的花灯看的人眼花缭乱。
司玄瑜最是喜欢热闹，见状心情也好了不少，又去喝了一碗玉露凝，正欲走出小巷时，脸色又沉了下来。
冤家路窄，又是高乘钺。
只见高乘钺一身紫色长袍，抱着一把刀，斜斜地靠在小巷外的墙壁上。见到司玄瑜，又露出一个十分讨打的笑来：“哟，玄瑜妹妹，又见面了。”
仿佛那日眼中的森寒杀意只是一个错觉。
司玄瑜不想与他纠缠，扭头就走。高乘钺动作极快，一把拦住了司玄瑜，笑道：“上次山洞中唐突了玄瑜妹妹，我想道个歉。”
“不用。”司玄瑜深知遇上高乘钺就没什么好事，果断绕开拦住自己的手，继续向前大步走去。
高乘钺跟了上来，道：“玄瑜妹妹给个面子，我请你吃个饭！”
司玄瑜道：“滚。”
高乘钺又道：“那天你救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想谢谢你。”
司玄瑜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大步向前走去，“不用谢了，路见不平本就当拔刀相助。”
高乘钺不依不饶，跟上来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笑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师父？刺杀本将军，可不是一件小事。”
高乘钺笑意不改，司玄瑜却从中听出了十足的威胁之意。司玄瑜停了下来，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高乘钺脸上的笑意加深，道：“玄瑜妹妹，哦不，公主殿下，只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以前的帐我们便一笔勾销，可好？”
司玄瑜微微侧了头，似在思考。
高乘钺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没有迷藏花，没有寒金，也没有鲛人筋，我单纯就是想和玄瑜妹妹单独待会儿。”
司玄瑜挑了挑眉，道：“一笔勾销？”
“对。以后我再也不提。”
“我能信你？”
高乘钺发誓道：“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
司玄瑜信了几分，有些犹豫，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摇，高乘钺又趁热打铁：“玄瑜妹妹陪陪我，我便告诉玄瑜妹妹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我想知道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司玄瑜只当高乘钺又在捉弄自己，又扭头就走。
“你母亲。”
闻言，司玄瑜的脚步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人头攒动的长街上，司玄瑜跟着高乘钺一路前行，高乘钺对路十分熟悉，戴着司玄瑜拐来拐去，在拥挤的人群中还能挤出空来和司玄瑜搭话。
高乘钺走在前面，司玄瑜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问道：“你知道你母亲多少？”
司玄瑜老实回答：“不多。”
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羽美人只是一个舞姬，某次献舞后得了神乐帝青眼，被他临幸，后来像仙云宫很多个被遗忘的美人一样，神乐帝便忘了她。把她丢在了扶玉阁自生自灭，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有孕，在生下司玄瑜时难产死去。
白镜尘可怜她，对她近乎溺爱，闯了祸也从不重罚。
但司玄瑜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虽然母亲早早死去，昏聩的神乐帝对她不闻不问，但她有云塔庇佑，且修行天赋极高，仙云宫和云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间鬼世，恣意横行不知恐惧为何物。
但一个人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无论怎样，都是会有遗憾的。
司玄瑜想看看她的母亲长什么样，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爱吃什么，可是自小她的记忆里，母亲二字，便是扶玉阁凌乱院落里的一方荒冢。
司玄瑜所修之道擅通鬼神，她曾回到扶玉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通灵。因为但凡是难产而亡的女子，再怎么都会因为痛苦而留下些许怨气。借助这些怨气以及亡者生前遗留之物，便可窥见亡者生平的蛛丝马迹。她也去问过三巫，但是每次都被敷衍过去。
可是，司玄瑜没有成功，扶玉阁里太干净了，干净到一丝怨气也不曾留下。仿佛是羽美人并不像是经历了苦痛折磨难产而亡，而是像是经历了一生圆满后溘然长逝。
司玄瑜问高乘钺：“那日见到的，是你的娘亲？”
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
司玄瑜撇了撇嘴，不屑道：“你娘亲这么温柔的人，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高乘钺的喉咙发出低低的笑声，道：“什么样的？”
司玄瑜毫不客气：“阴险的，毒辣的，狡诈的。”
高乘钺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赞许，道：“中肯的，一阵见血的。”
司玄瑜又问：“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高乘钺沉默片刻，还是答道：“柳云依。”
司玄瑜想起那日见过的温婉娴静的妇人，笑了起来：“你娘亲年轻时定是十分美丽。”
高乘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是比你这个丑丫头强。”
“你胡说，我师父经常夸我打小就漂亮。”
闻言，高乘钺轻轻地笑开了，却并未出言反驳。
玄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日是谁欺负了你的娘...”
话音未落，高乘钺停了下来，指了指旁边一座雅致而又豪华的楼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楼台临河，台阶皆以白玉石铺就，上头灯火辉煌，更有金漆雕龙，琉璃作凤，显得庄重而不失精致，屋内时不时传来或幽婉或悠扬的琴箫之声。
司玄瑜点了点头，道：“悦神台。”
云中城有一个传说，说是还是在天临王朝时期，曾有一位皇子，机缘巧合下见到了一位神女，从此心生爱慕，苦苦追求，而神女却对他百般回避，不愿与他相会。于是那位皇子便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台，每日在台上吹笛抚琴，以取悦神女同时诉说相思之意。而后来，变成了文人墨客的常来的附庸风雅之地。许多皇亲贵族，达官贵人也爱来此喝点酒，吃个饭，听听曲子。
二人走到门口，高乘钺看着司玄瑜，挑眉一笑：“进去？”
司玄瑜哼了一声，道：“去就去，难道我还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