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玄瑜就这样在魏临渊的帐中住了下来。
贺连和东方错倒无所谓,她十分安静,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把自己裹在那床灰毯中睡觉,除了他们进出大帐有些不便罢以外,几乎没有影响。
穆风虽强烈反对过数次,但也无效。
魏临渊虽说是让司玄瑜伺候,但也没让她做些什么事。魏临渊大多数时候不在帐中,因而她一天要做的事,也就是在晚上魏临渊回帐后,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儿罢了。
一晃几日过去,二人的相处倒也和谐。
这日午后,魏临渊并未外出,而是在帐中处理军务。
他从案上抬起眼,只见司玄瑜抱着膝,缩在大帐一角灰毯上,安静地发呆。
烛火把她烘照得如同一块暖玉,他不由得心念一动,唤道:“过来。”
“啊...来了!”司玄瑜腾地一下站起,走到案旁,却又不知魏临渊是要她做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殿...殿下唤我是侍茶还是研磨”
“你坐下。”
司玄瑜又应声在案后的几榻上坐下,她有些局促地坐在一角,和魏临渊远远地拉开了距离。她有些惴惴不安,只道是魏临渊又要审她。
可魏临渊只是递过一叠桂花糕,放在了她的面前。随即又从暗格中取出一本书来,“饿了就吃,若无聊,可以看看这个。”
司玄瑜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回绝:“我...我不饿。”
魏临渊没有回答,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唇,又低下头看起来奏报。
糕点很是精致,糕体洁白,上还缀有金色的桂花,大老远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甜香......让人忍不住就要伸出罪恶的爪子.......
但司玄瑜只是咽了咽口水,依然犹豫着不敢动。
行军途中艰苦,战况紧急时,往往连主帅都只能就着冷水啃干粮,想必这是手下人给魏临渊做的,她一个战俘,又有什么资格吃这些糕点。
又或者是这糕点暗含了什么阴谋算计......魏临渊见她硬的不吃,便换了种方式,想从她这里把话诱哄出来......这定是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他定是想用这糕点来化解她的心防,从她这里查到云塔的秘密!
目光看向魏临渊放在桌案上的那本书,竟然又正巧是她所喜欢看的话本!这几天他没打她,也没对她刑讯审问,也就让她做点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杂活儿,甚至那些杂活儿她还屡次三番都搞砸。这才几日,她都已经弄坏了他好几块上好的松烟墨了,但即便这样他都没生气。现在还给她桂花糕吃,给她话本子看,她哪里配他对自己那么好?这定是有阴谋了……
她是个骗子,她一开始就骗了他,还害过他,刺了他一剑,他要打要杀,是理所应当,也是她罪有应得。
但云塔的秘密,不可言,不可传,不可为人知。不论如何,她不能说。
想到这里,司玄瑜那几乎就要伸过去的手,又猛地缩了回来。
但诱人的香气仍在一阵阵地不断袭来,光是闻着味儿,都能想象到入口的软糯绵甜,细腻可口。
但是......这嘴毕竟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就算吃了,只要她咬紧牙关不说,他也拿她没办法,顶多便又是挨几顿打,大不了,他就杀了她,反正她是不会说的!
不如.....吃了再说?
司玄瑜抠着手指,内心天人交战。
片刻,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还是略带拘谨地伸进了装着桂花糕的盘子。
一个,两个,三个...
拿到第四个的时候,那手硬生生停了下来,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要是都吃完了,会不会不太好?他还一个都没动呢。
“都是给你的。”似乎是看出了司玄瑜的心思,魏临渊开口道,“我吃过了。”
原来他都吃过了啊。想必就是他吃不下了,也就顺手赏给了底下人,而现在他手下的奴婢也就只有她了。
所以糕点都是她的,都该她吃。
顿时,司玄瑜安心不少,把手又伸进了盘子。
很快,一碟桂花糕便被她一扫而空。司玄瑜拿起最后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的时候,魏临渊忽然开口:“司玄瑜。”
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中响起,惊了她一跳。
司玄瑜差点没被噎死,最后一口桂花糕哽在咽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张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一杯清茶恰合时宜地递了过来,茶水不冷不热,她连忙接过,一饮而尽,才避免了被噎死。
见状,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从墨瞳中滑过。
司玄瑜方一缓过来,便道:“殿下,我在!你有什么事?”
“出去走走?”
“嗯。好。”
魏临渊把她带到了帐外,门外,一匹马儿一见到魏临渊,便朝欢快地打着响鼻。
可司玄瑜不会骑马,二人只有同乘一骑。
魏临渊便把她先抱上了马背,随即又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扯着缰绳,打马往营外走去了。
马儿一路疾行,四周的景物不断飞速后移,她有些慌乱,身体僵硬,连手都不知放在何处。
“别怕,本王骑术很好。”忽听身后传来魏临渊的声音,言语中有安抚之意,“靠着我。”
她便靠了过去。
他带着她一路疾驰,来到了云中城外的一处高地,从这里,正好可以将城中的景物一览无余。她便走到最高处,超城中看去。
司玄瑜不知,为何魏临渊会把她带到此处。但眼前的风景着实迷人。昨夜才下过雪,远山漫白,晚霞绚丽,瑰丽的明黄紫红在山顶上交错相织。司玄瑜看得有些痴迷,在云塔下数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的风景。
司玄瑜在看向云中城的时候,魏临渊在看着她。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散乱,日光下,越发显得她眸色浅淡,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
魏临渊看得心念一动,唤道:“过来。”
“来了。”司玄瑜应了一句,走到他的身前,等着对方的下文。她仰着脸看着他,清浅的瞳眸中没有丝毫的戾气。
对着那双眼睛,话,似乎就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魏临渊沉默了片刻,才道:“明日,我要回烨都,你也和我一起。”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意外地看到那双淡茶色的眼睛瞳孔微微一震。她从未离开过云中城,此刻去要随他去千里之外的烨都,她又是那般性子……于她而言,确实有些残忍。
气氛果然沉默了下来。
魏临渊有些拿不定,心头难得生出些许的浮躁,他避开她的眼睛,语气放冷,“司玄瑜,便是你再有不愿,你也得随我一同归去。”
“我……我没有不愿。”
魏临渊立刻抬眸,“你没有不愿?”
“我……本来就没有地方可以去。”那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薄红,司玄瑜腼腆地笑了,“殿下……是要带我回你家吗?”
魏临渊一怔,脱口道:“那是自然。”
但随即又觉得不妥,他似乎表现得……过于急切了。他刻意冷了语调:“你既然为我奴婢,自然是我去何处,你就得随我去何处。”
这个人,还有太多的秘密没有交待,这场博弈,总不能对方还未出招,他就一败涂地。
“那殿下还杀我吗?”她又问。
魏临渊看了她一眼,生硬道:“奴人若私逃,便是死罪。”
“我不逃的。”她弯了眉眼。
魏临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我便不会杀你。”
但好在,司玄瑜并未发现异常,她仰头看向魏临渊,笑意中带着几分讨好,“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好殿下的!”
实在是一张容光灼人的脸,肤白胜雪,星辉月蕴几乎都敛在眸中,偏生眼神纯净、柔软、懵懂的,没有丝毫的戾气,像是林中鹿。
又好像是……眼神湿漉的幼犬。
魏临渊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凌乱的呼吸,极力压制住想要去揉一揉她的头的冲动,“少去胡思乱想,王府向来不会苛待奴人……”
他刚想训斥她几句,却被司玄瑜打断,“临渊殿下。”
“嗯?”
他转过头,只见司玄瑜在数步之外蹲下身,似乎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只见雪地之上,突兀的生出几朵透明的花来,形状如莲,草叶亦是银白色的,茎秆修长,在风中舒展摇曳。
她抬眼,眼中尽是欣喜,“殿下,这是月影莲。”
月影莲是云中城特有的一种花,花瓣透明,于月下则生幽光。
魏临渊问:“你喜欢?”
“嗯。”司玄瑜点了点头,折下一只花,放在手中把玩,又抬眸看向魏临渊,笑问:“烨都也有月影莲吗?”
“没有。”魏临渊顿了顿,又道:“但烨都也有许多好玩的,你到了那里,不会无聊。”
“嗯!”
魏临渊看着司玄瑜,突然很想问,像她这么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是怎样在云塔之下过了七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想到那日,她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模样,他便一阵后怕。魏临渊不愿,但不得不承认,他不敢再逼她。
和她的博弈中,他一开始便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不过好在,只要她还在,就好。至于别的,其他的事情,可以从别处入手。
天色将晚,黄昏的夕阳将血红的光芒投射到远处负雪苍山之上,幻化出艳丽的华彩。魏临渊开口道“走吧,该回营了。明天,你便随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