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抬头，泪眼朦胧，闻澈待她冷静后才支支吾吾开口：“明姑娘命运多舛，在下深表同情，可是在下有一疑问，请问明姑娘她是怎么……怎么自杀的？”

李婆子掏手帕，拭了拭眼角：“小雪是跳湖，溺毙而亡。”

闻澈大骇，明家起源于玉潇，传说玉潇四面环水，乃是天下最大的水城，若说里面的人不会水，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她……当真死在水中？”闻澈再次询问。

“这还能有假？说来也奇怪，那里的水也不过七八岁小孩高，怎么偏偏淹死人了，哎，想必小雪是真的不想活了，”李婆子收起手帕，接着说：“老婆子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雪，好多人都在外面扫雪，小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天天把自己闷在房里，沈夫人毕竟是她姐姐，打理完琐事便去瞧她，结果刚走到小雪房门口就听到屋里有声音，窸窸窣窣，有女人声，还混杂着男人声，沈夫人当即变了脸色，觉得小雪是未出阁的女子，半夜三更怎可让陌生男子进房，寻常人都懂得瓜田李下，女大避嫌，沈夫人一时气急，直接推门进去，男人反应快，沈夫人倒没瞧见他的模样，偏偏看见小雪衣不蔽体的样子，沈夫人差点被她俩活活气死，这下子谁也拦不住，沈夫人当即指着小雪骂了一天一夜，气都没喘几下，许是那天动静过大，小雪偷汉子的事传开了，整座府全是关于小雪的不堪之事，说她不要脸死贱人，个个排挤她挤兑她，后来，小雪因不甘受辱才跳河自杀，从那往后，小雪的闺房日日闹鬼，隔三差五发生诡异之事，沈夫人觉得晦气，便将房间上了锁。”

闻澈毛骨悚然，眉心直跳，言尘觉得蹊跷。

人死后，确实会有极少部分转为邪祟，待成形后会有修士为其超度，但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怨念、修为、机遇缺一不可，否则成鬼之途垂手可得，天下岂不乱甚？

就算有人侥幸成了鬼，但十有八九在作祟之前便被修士度化了。

更何况明雪是寻常子女，没有接触修炼之道，亦没有逃避度化之法，她怎么可能作祟？

除非她触碰了某种东西，或者她在死前和修士做了一笔交易。

闻澈叹了两口气，问：“然后呢？”

李婆子看了一眼上锁的房间，说：“小雪死后，沈夫人念及旧情，为她办一场葬礼，当天来的人非常多，但沈府有个要求，来此地的人都需要一一检验拜贴才能入住，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的晚，招待她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管家，管家见她年纪小，客房又不太够，便让她住在小雪房间，那天晚上非常黑，天上也没有月亮，她睡的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什么动静，是轻微的哭诉声，还有人的脚步声，小姑娘立刻吓醒了，抬头就看见窗户外站着一个男人直勾勾地瞪着她，男人左手提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窗户已经被推开一条小缝，明明天很黑，但她看的非常清楚，是白天招待她的那个管家，笑的一脸皱纹，头颅是一男一女，长发，圆脸，他的右手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尖刀，试图破窗杀她，小姑娘吓得抄起手边的花瓶砸他脑袋，砸的全是血，那人还一直盯着他，急忙从窗户外爬了进来，小姑娘眼见无效，连衣裳都没顾及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那人还是一直追他，追到她后还没来得及杀她，她便吓晕过去了。”

李婆子喘了两口气，闻澈说：“这也不奇怪，有可能是那位姑娘惹了仇家，有人想杀她。”

老婆子说：“奇怪的在后头，第二天早上，她慌忙把这件事告诉沈夫人，说有一个男管家要杀她，沈夫人也觉得奇怪，我们府的管家不是男人，而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所以小姑娘是怎么进来的呢？招待她的人究竟是谁呢？而且沈府有个习惯，即便是晚上也会有下人仆从巡逻，然而那一夜，并未有任何人听到动静，自此往后，小姑娘无论睡在哪里，都会做噩梦，总感觉床上多一个人，那人死死压在她身上，却怎么都动不了，有的时候半夜还会听到呼吸声，睁眼便看见床底下钻出黑色的人体，再眨眼，那人便不见了，也有时会梦见窗外挂着几颗人头，滴滴答答流着血，第二天，窗外果然有血的痕迹，她被折磨的快疯了，请了好多大夫都没用，后来请了好多修士，又是贴符咒，又是设阵法，足足七天七夜才消停，沈夫人觉得此房有鬼，是个不祥之地，便下令上锁，不准任何人进去。”

李婆子吓的哆嗦几下，闻澈安慰几句，他和言尘来沈府是因为沈歌中邪。

又或者，沈歌与明姑娘之间有关联。

闻澈深深叹口气，仿佛自己非常难过：“沈府确实奇怪，十几年前因为明姑娘，搞得人心惴惴，如今又因沈歌闹鬼，真是不幸。”

李婆子唉声叹气道：“沈歌这孩子也是可怜人，她虽是沈夫人长女，但沈夫人并不喜欢女娃娃，在老婆子眼中，女娃娃和男娃娃都是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能有啥区别？女娃娃才更要呵护呢。”

闻澈问：“婆婆，您待在沈府几十年，想必您应该很了解沈歌吧！”

李婆婆摇了摇头：“老婆子早年因为家中有事，离开过几年，再次遇见沈歌时，她已经非常抑郁，以至于心理极度扭曲，她不喜欢与人交流，遇见困难也不会主动向旁人寻求帮助，更不会与任何人产生共情，她就像一个游离于众人之外的怪小孩，拒绝周围一切的真心与好意，或许对她来说，孤僻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久而久之，她越来越体会不到正常人的情感，遭遇不幸时不会哭，遇见喜事时不会笑，可是她不像是有恻隐之心的人，也不会顾影自怜，当然，她也非常讨厌别人同情自己，很多时候，沈歌虽无法正确看待自己，但她心思敏感，总是很容易察觉到别人的弱点与稀碎之处，不过她也不会拆穿他人，又或者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闻澈静静听她说话，她口中的沈歌好像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几年前，闻澈见过沈歌一次，那年的沈歌只有十三四岁，身子骨还没长开，却窈窕轻盈，明眸清澈如含秋水，轻轻一曲恍若天上仙子。

“沈歌性子孤僻，却从未干过坏事，”老婆子又烧一把冥钱，掩面而涕道：“如今，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邪，沈歌身患重病，时常发疯，老婆子没什么能耐，只能烧烧钱，烧烧衣裳，让小雪在下面吃好点，穿暖点，顺便帮衬点沈歌。”

闻澈心中酸涩，蹲在地上陪老婆子一起烧衣裳，听她嘟囔一大堆，说沈歌名字由来，又说上个月不小心在南边城墙处撞上沈歌和苏公子，后来知晓她二人情投意合，便求沈夫人促成了这桩婚事，这也算是几年来最美好的事。

等火盆里的纸烧完，李婆子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闻澈蹲的太久，腿有点麻，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立于身侧的言尘，自然地朝他伸手，说，不满道：“沈府在十几年前闹那么大一场鬼，想必府中人大都听说一二，我们进来这么久，居然一个人都不敢说？”

言尘拉他一把，温声道：“不知，不问，不知道，是保身之道。”

闻澈抖了抖金丝镶嵌的袖子：“你怎么看？”

言尘顿了顿，说：“明雪出身世家，倘若沈夫人当真讨厌明雪，对于这种厌恶之人，寻常人巴不得躲的远远的，一辈子永不相见，明雪为何选择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沈家，其次，沈夫人时常广开粮仓，发放冬衣，感谢她的百姓不在少数，沈家当年发生闹鬼，她一次堵住这么多人的口，一是靠日常积攒的善，二是靠权，她能陌生人尚且如此，为何偏偏容不下自己的亲妹妹？”

未等闻澈说话，言尘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又说：“骨肉至亲，血浓于水，一场偷情，真会让一对亲姐妹关系破裂？”

闻澈望着言尘淡漠的眼睛，笑道：“要看偷情的人是谁。”

言尘：“嗯？”

闻澈勾搭住他的脖子，说：“我给你打个比方，倘若我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比如楚少翊，我平时包他吃包他穿包他住，他要是出去找情人，我当然不会介意，毕竟感情之类的东西本身就不在人的控制范围内，为了一个没必要的人毁掉一段情谊，根本不值得，但是如果楚少翊偷情的人是我的人，比如他和你莫名其妙搞一起了，去他妈的兄弟之情，别说骂他几句，就算亲手将他剐成片都算便宜他了。”

言尘看着说的慷慨激昂的闻澈：“你觉得明姑娘是和沈夫人的一位重要人偷情？”

闻澈一脸自信：“不然呢，这件事本身就奇怪，李婆子说沈夫人是突然闯进去的，怎么可能看不到人？假设她真的没看清是谁，发生这种情况，正常人都会关心自己妹妹，然后秘密追查那个人的下落，沈夫人很反常，她没有追查男人，反而大骂妹妹，在妹妹死后，她又将此人归咎于跳湖自杀，若明姑娘真是自杀，说明她已无生无可恋，这种没有一丝求生欲望的人，怎么可能化身厉鬼，掀起一场风浪？所以，明姑娘一定是凶杀，然后被丢入河中。”

顿了顿，闻澈打量四周，见无人才对言尘小声说：“我估计明姑娘偷情的人是沈老爷，你想啊，沈老爷风流多情，明姑娘恰好貌美如花，又日日在眼前晃悠，一来二去很容易产生感情，可是沈老爷毕竟是沈夫人丈夫，所以在偷情之后，出于沈夫人威严，沈府未有一人敢议论偷情的男人是谁，反而将明姑娘逼死。”

言尘笑一声：“没有证据。”

闻澈道：“人行过之事，必无法像云烟一般全然散去，只要想，就能找到。”

“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沈歌。”言尘说完，大步往沈歌房间走。

沈歌中邪绝非偶然，她极有可能与失踪的几十人有关，甚至与十几年前死去的明姑娘有牵连。

闻澈点点头，一路跟着他，快走到路尽头，他突然扯住言尘袖子：“我问你一件事？”

言尘懒得回头：“什么？”

闻澈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别人偷情，你会不会生气？”

言尘顿住脚步，扭头看着他，沉声道：“不会。”

闻澈脸色不爽，抱怨道：“为什么，你那么不在乎我？丝毫不管我的感情？像我这种忠贞不渝风度翩翩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佳好男人，万一哪天和别人跑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言尘否决道：“我不是说不生气，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短短几个字，如同一汪清水，洗净闻澈心中的烦躁，他开心的不亚于仙剑大会夺魁。

“你怎么那么高兴？”言尘忍不住问。

闻澈闻声笑言：“当然开心啦，你说不会让此事发生说明你在乎我，你在乎我，我当然很开心，言尘，你能不能再说一句话？”

言尘困惑：“什么？”

闻澈道：“比如闻澈最好看，闻澈最威武，我最喜欢你，我最疼你……”

言尘打断：“别得寸进尺。”

闻澈也没强迫他，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哼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