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是沈府嫡女，以绕梁清音出名，传闻她唱歌非常好听，一首“潇莲十三曲”曾惹得万人空巷，连路过的鸟儿都停在树枝上抖抖翅膀闭眼凝听。
“她是沈歌？”闻澈站在女子身前打量片刻，那坐在床上的女子果真中邪，痴傻呆愣，有耳如聋，面色和死人一样惨白。
她全然听不到外界动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花瓶，偶尔转动带着血丝的眼珠子。
言尘头也不抬“嗯”一声作为回应，虽然沈歌病重，容貌发生翻天覆的变化，但她眼角下的红泪痣依稀可见。
他看了沈歌许久，瞳孔中倒映出沈歌的身影，闻澈从未见过言尘对一个女子露出此种目光。
他了解言尘，清心寡欲，恬静绝尘，即便是天下第一美人站他面前他也不屑一顾，简直是人间不沾酒色的楷模。
如今却微微蹙眉盯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病美人失神，闻澈心知言尘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肤浅人，心底依旧不受控制蹿出无名怒火。
坦白说，他不喜欢言尘和别人关系密切，也不喜欢他的目光盯着一个人看，闻澈眼珠子提溜转两圈，熟络地走过去勾搭住言尘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好言尘，她长得很漂亮吗？”
言尘垂首，目光留意沈歌手背上的红色花粉，没注意到闻澈眸中的警惕，如实道：“面容憔悴，骨瘦如柴，如今看来顶多平平无奇，其貌不扬，若是胖上二三十斤，估计容颜皎月，是倾国倾城之姿。”
闻澈沉下脸来，白他一眼道：“这么会夸人也没见你夸过我，难不成你对她感兴趣？”
他面色愠怒，话中也不掩盖心中火气。
言尘察觉到他情绪不爽，这才转移视线，淡淡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不过这位沈歌很奇怪，我总感觉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
闻澈舒坦地松口气：“她住在天灵山脚下，我们隔三差五下山玩，见过一两面不足为奇。”
言尘揉了揉下巴，思量再三后道：“或许吧。”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依旧对沈歌起疑。
沈歌给他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温润祥和，恬淡安静，是只有和闻澈在一起才会出现的情感，可是言尘从看到沈歌的第一面，竟也会产生此种心理。
况且，沈歌和闻澈长得并不像，沈歌长相偏柔和，闻澈则比较张扬，张扬到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即便他不笑，他的那双桃花眼仿佛时刻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言一行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言尘确信这种情感并非来自闻澈，而是沈歌本身。
但是他真的不曾见过沈歌。
言尘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发黑，并非他眼睛有问题，而是房间密不透风，一丝一缕的阳光也无法渗透。
其实窗户向阳开，按理来说是个通光不错的住处，奇怪的是窗户上镶嵌几层笨重的厚帘子，通风的洞口也被箱子之类的挡住了。
言尘讨厌封闭，讨厌黑夜，所有东西好似蒙上一层看不清的屏障，无法紧紧握在手里，不踏实，压抑。
“姑娘，我可以打开窗户吗？”言尘好声问道。
沈歌脖子一动不动，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闻澈扫视她一眼：“不说话代表同意了。”
唯恐她开口，下一刻，闻澈对言尘笑道：“开吧，她没拒绝。”
言尘点头，他像是故意似的，慢吞吞地走路，慢吞吞地拉窗帘，慢吞吞地打开窗户。
窗户上贴着一层白色油纸，即便有阳光倾泻而入，也不至于太耀眼，女子倒是没有异常行为，浑身死气沉沉。
闻澈闲着无聊，伸着食指在女子眼前摇晃几下，闻澈的手往哪里指，她就往哪里看，就像一个毫无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人，他觉得好生无趣，倏忽站起身子，随口道：“沈歌呆板迟滞，好像真的中邪了，你能猜出是谁作祟吗？”
言尘摇头：“单凭一面，不能。”
闻澈惋惜的叹口气：“沈夫人整整出一百两请仙人除妖，乖乖，那可是百两银子。”声音故作贪婪，好似他真的很在乎钱。
言尘瞥沈歌一眼：“医治她的关键不在于她本身，而是消失的人。”
闻澈：“嗯？怎么找？”
言尘指了指沈歌：“不是有她吗？”
闻澈觉得挺纳闷，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女人身上，总归有点不靠谱，可他相信言尘，言尘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反正他就静静地站着，看言尘掏出一块白色手帕，垫在女子手腕上把脉，脉搏虚弱却并无异常，他又看看女子手腕和手指，她的手上没有伤口，除了拇指外其余手指都带点花粉，但是拇指中央有一条向上蔓延的旧伤。
伤疤像是被某种细小的牙齿一点一点咬的，非常古怪。
言尘从匣子里掏出一根银针，对准女子手腕欲想刺下去，女子面对危险依旧一动不动。
闻澈心一惊，他知晓言尘对医术顶多略知一二，担心他做出格行为，刚想伸手阻拦，可是那根银针很锋利，已经刺破手腕部的皮肤，血液顺着银针流出，竟是一滴黑色的血。
闻澈惊讶道：“她体内有毒？”
言尘没什么表情，收起银针：“她是药人，体内没毒才不正常。”
闻澈显然没听懂，皱眉道：“何意？”
言尘看向闻澈：“你可曾听过情人蛊？”
闻澈摇了摇头，言尘继续道：“这种蛊毒非常罕见，也比较诡异，传说有一种象征爱情的虫叫夕识，但凡被它咬的人都会中情人蛊，解救方法只有两种，第一种，情人蛊之所以名为情人蛊，是因为中毒之人需要与情人颠覆云雨，借此绵延寿命，第二种，情人蛊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叫血滴醉酒，中毒人需同时饮用五种剧毒才能阻止毒素蔓延，但剧毒终究是剧毒，直接服用极有可能爆体而亡，所以他们便研制出了药人，在嫡亲子女身上种下毒素，随之时间流逝，毒素在血液中也会逐渐消散，等到了一定时间，身中蛊毒的人用毒虫啃食药的皮肤取血，配酒服用，也是一剂良药。”
闻澈毛骨悚然，天下竟有如此疾病？
不禁道：“听说沈老爷生前风流，三年前因纵欲过度死在女人床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风流而死，如今看来他的死并非偶然。”
言尘并未否决。
闻澈眉眼一横：“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怎会如此狠心，对自己亲生女儿如此这般？简直担不起父亲二字。”
言尘目光落在沈歌拇指上。
她的拇指僵硬不能动弹，恐怕早因多次取血沦为废指，言尘突然想到晨间茶馆女子提过的四根血手指，以及失踪的人，难道是沈歌抓的人？又或者杀了他们？
可又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如果她杀了一群人，为何不逃跑？反而坐在这里等修士？
难道她当真中邪？丧失行动能力？
言尘还有一点想不通：附在沈歌身上的那只鬼究竟是何来历？
竟能做到掩盖鬼的气息。
沈歌呆若木鸡，自然无法给他答案，言尘和闻澈待着也无意，在房间查看一圈便出去了。
闻澈刚跨出大门，就说：“沈歌被鬼附身了？”
“怎么说？”言尘关上门。
闻澈道：“你刚才开窗不是为了试探她吗？眼睛遇光瞳孔会不由自主放大，她却一点变化都没有，要么是有病，要么是身体不为她所控，她的房中没有镜子，女子爱美，闺房都会放置一扇铜镜以为梳妆打扮，但也不排除有人厌恶镜子，然而沈歌桌案上有胭脂水粉，她应当是个爱美之人，所以这个不太可能，而鬼呢，会从镜中看到最恐惧的事，所以鬼极其害怕镜子，沈歌也一定被鬼所困，可是我想不明白一个鬼为何要选一个药罐子附身？魁梧高大的人难道不好吗？”
言尘四处看了看，都是些花花草草：“阴年阴月阴历生，这个体质确实招魂。”
路过一片花园，有几片五颜六色的花被风吹起，闻澈抓住一片白玉海棠放在鼻尖嗅了嗅，芬芳馥郁，沁人心脾，随口说：“不一定吧，我也是阴年阴月出生的，我怎么不招魂？”
言尘顿住，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闻澈，目光如水一般平静。
闻澈抬头，落入言尘眸中，他觉得挺奇怪，未等闻澈反应，言尘转身往前走，淡淡道：“或许你比较强大，鬼魂不敢招惹你。”
闻澈啧一声，嬉笑道：“骗鬼呢，我最讨厌打打杀杀，鼻中更见不得血腥味，怎会有鬼怕我？以我看，肯定是因为我比较幸运。”
沉良许久，言尘眸色深沉，仿佛凝结一团火，炙热明亮，一字一句道：“如果可以，希望你一直幸运下去。”
“借你吉言。”闻澈眼眸亮亮的，半边身子歪斜在言尘肩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沈府环境确实好，小桥流水，景色清幽。
不远处有一片玫瑰园，色彩繁多的花朵争相斗艳，言尘闲来无事，从旁边的石墩子上拿一个葫芦瓢，又舀一瓢水，慢悠悠地给黄玫瑰浇水，他表情很温柔很仔细。
闻澈弯下身子，手指头戳了戳带水的花瓣，在闻澈印象中，言尘是个酷爱练剑看书、非常不解风情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给花浇水？不由得问：“你很喜欢花？”
言尘道：“只喜欢黄色的玫瑰。”
在神界，玫瑰只开一季，黄色象征永不消逝的友情，可是闻澈不懂，他只知道花很漂亮，言尘喜欢，他也喜欢。
所以，闻澈捡起地上一支刚掉的花把玩，乌黑的大眼睛瞧着娇嫩的花骨朵。
刹那间，闻澈手中的那朵花突然凋零了，黄色的花瓣化为粉末，随风飘散四处，最终变成乌有，好像那朵花从未在世间盛开过。
言尘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闻澈的手指被玫瑰的刺扎破一个小口子，伤口渗出微乎其微的血丝。
闻澈把手负在身后，惭愧道：“我忘了自己的血和别人不太一样，沾到花草树木都会死。”他眼神飘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阿澈，伸手。”言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里面装的是琼脂玉露，对伤口颇有疗效。
闻澈来了雅致，挑眉道：“我看书上都说受伤就用口含住，要不，你帮我亲两下？不仅能治伤，还能省药。”
言尘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闻澈说：“我没那么娇气，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伤，哪里需要上药。”
言尘眉毛皱了皱，催促道：“快点。”
完了，言尘好像有点生气了，闻澈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让言尘给他涂药，伤口很小，言尘又怕弄疼闻澈，所以他凑的非常近，一只膝盖都跪在地上，像一只依偎在他身边的小白猫，很乖，很温顺。
闻澈心中一寒，目光落在白色瓷瓶上，那瓷瓶上刻着一朵小白花，很熟悉，又很陌生，他讪讪道：“……言尘？”
言尘：“嗯？弄疼你了？我轻点。”
话毕，他动作果然比方才轻柔许多。
闻澈箴言不语，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瓷瓶，喃喃道：“这个瓷瓶真好看，还画着一朵小花，我怎么记得我见过这种花？”
闻言，言尘心一怔，随即笑道：“天下百花争放，相似者不在少数，见过并不奇怪。”
闻澈怔愣好久，否决道：“应该是我记忆出现问题了，我肯定记混了，我们修真界可从未出现这么漂亮的小白花。”
言尘闷闷嗯一声，低头沉默着给闻澈上药。
他没告诉闻澈自己的原身是小白花，这个瓷瓶是母后在他生辰宴送他的，小白花也是母后亲手画的。
后来母后陨了，传闻是闻澈杀的。
言尘查了很多年，依旧毫无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