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很快到了，南萧朝廷给假七日，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悠闲地享受着春日的美好。

北陈使臣们也借这个机会和南萧大臣进行了“友好的交流”，文武皆有，宾主尽欢。

但杨昀很郁闷。

这些天来他日日上街，给那个神秘的书生制造机会“偶遇”，却再也没有碰见过，好像那两天真是巧合。杨昀都不禁怀疑自己和蒋嵩是不是太敏感了。

更主要的是，他尊敬的父皇大人传信来了，一问结盟顺不顺利，二问食宿习不习惯，三问夫子：昀儿有好好读书吗？

偏偏曹夫子还勤勤恳恳地在回信里写上了他逃课、走神等一系列行为。在杨昀偷信失败后，老夫子吹胡子瞪眼地又添了一项罪名。杨昀有点不太想回去了：他怕被父皇揍。

清晨，遥遥祭拜了先祖后，杨昀又一次漫步街头，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空略有阴沉，不久下起小雨，远处一切都好似氤氲着一层薄烟，朦朦胧胧。杨昀心不在焉地走进一家酒楼，已没了空桌。

小二歉声道：“实在对不住，不然客官您问问谁愿意和您坐一桌。”

杨昀摆了摆手，刚想走，却听蒋嵩低声道：“殿……公子，你看南面靠窗的那个位置。”

杨昀一看，登时双眼一亮，快步走去。

人还未至，声已到：“小先生，好久不见！”

燕纬抬眸，微笑颔首，并示意主仆二人坐下。

“小先生，最近一直没见面，你忙什么呢？”说着，杨昀抢过酒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燕纬看着这强盗行径，叹了口气：“为生计奔波。”

“有一句话想请教一下小先生：‘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政治清明，自己被重用，道也随己得以推行；政治黑暗，自己不受重用，便只能以绵薄之力捍卫正道，虽死不悔。”

杨昀似懂非懂地听着，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拣起一块青不拉几的团子就往嘴里送。

“这是什么东西？我们那边没有哎。”

燕纬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筷子易了主，招来小二添了碗筷，解释道：“这是青团，江南特有的小吃。”

“你不怕我下毒吗？”燕纬看着他，忽然说道。

杨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先生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害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害你？”燕纬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杨昀一愣，放下筷子，认真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正色道：“一个给我解释为政以德、以身殉道的人，我不觉得他会害我。”

“而且我觉得，你不会是那种人。

“哦？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样的人？”燕纬饶有兴趣地问道。

杨昀盯着他，缓缓说道：“虽然我和小先生接触不深，但我认为，小先生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正直善良？燕纬哑然一笑，不置可否。

杨昀松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大快朵颐。

酒是店家自己酿的杏花酒，菜是店家提前做的糕点冷食。两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相对而坐，竟都品出了别样滋味。

雨渐渐停了，一枝杏花在风中摇曳，款款地斜进窗，滴下晶莹的雨水。

这次没有试探跟踪，没有勾心斗角。

他们走出酒楼，走到城郊，踏青、折柳、荡秋千。他们行至河边的翠微亭，看着文人雅士曲水流觞，吟诗作赋。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清朗的笑声不时响起，与杏花香、艾草香构成了这个清明，这个他们人生中最轻快的清明。

傍晚，杨昀和蒋嵩回到驿馆，李公公正和使臣们喝茶，见杨昀回来了，李公公笑眯眯地迎上前：“殿下，这是陛下派咱送来的火种。”说着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中的烛台。

杨昀讶然问道：“使臣也有新火？”

李公公低声道：“原先几位大人是说没有的，但陛下吩咐了，自然就有了。”

谢过李公公，杨昀回到房间，看着蒋嵩固执地从窗户翻进，扶额长叹。

蒋嵩思索了会儿，提醒道：“你不该像今日一样太过放松，一旦失了警惕，很容易落入别人的陷阱。”

杨昀伸了个懒腰，道：“天天像弓弦一样绷着会断。小先生那样的人，只要我以诚相待，就算他有什么企图，想必也会手下留情。”

“那你自己注意分寸。”蒋嵩不再多言，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嘶，回去后还是换个暗卫吧。”杨昀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懒懒地躺到床上，随后又痛苦地爬起来做功课。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什么意思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