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老宅的晚宴菜肴没有那些熬煮得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牛奶面包，炖菜，卤肉片，火腿，切成三角形的小块奶酪等等，它们整齐地摆在每一个男仆手中的托盘上。每个托盘先停留在伊万的右肩，伊万用盘中的勺子或叉子取出一些里面的食物，托盘就被接着放到伊迪丝的右肩，最后轮到阿列克塞。

取卤肉片的时候，男仆轻声问伊万是否要加料汁，伊万问今天的料汁是什么，男仆详细地介绍完，伊万允许他为自己的卤肉片淋上一些料汁。男仆也问了伊迪丝一遍。轮到阿列克塞的时候，男仆突然忘了有料汁这一回事，阿列克塞取完肉片后，他就飞快离开了。

面前的刀叉一共三对，从外到里越来越小。阿列克塞学着两个主人的样子，拿起最大的刀叉。

伊迪丝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伊万问。

“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奇赛还有那么优雅的传统，”伊迪丝转向阿列克塞，语速变得非常、非常缓慢，“在奇赛，你们都用刀叉吃面包吗？”她可能以为自己在跟一个智障说话。

阿列克塞答道：“直接用手，夫人。”

伊万道：“放轻松点儿，阿列克塞，这座宅子没有你想得那么高贵。我们经常跟佃户们一起聚餐，大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上个礼拜四，那天晚上非常热闹，我想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感到非常轻松。但那天你不太方便——这让我想起来，我必须向你表示感谢，阿列克塞，听说你帮助了卡米尔。”

“那没什么。”

“但他也吓到了奥古斯塔，”伊迪丝说，“她还以为家里进了小偷呢。”

“奥古斯塔应该练练胆子了，不，我想脑子也得练一练。她应该知道塔楼里有客人才对。”伊万说。

“她当然知道，但是她收到的消息是，客人是个omega，谁能想到……”伊迪丝瞥了一眼阿列克塞，没再说下去，但很快又盯着阿列克塞，继续用那种极其缓慢地语速问道，“是胎记吗？胎——记。”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阿列克塞顺着她的指示，也把手放到脸上，这才想起她在问什么。米德揍出的淤青。

“不，夫人，不是胎记。”阿列克塞答道。

伊迪丝有一会儿没说话，但目光没离开过阿列克塞的脸：“噢真不好意思，我——”

“知道吗，”伊万打断伊迪丝，“他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你。记得吗？你第一次来老宅参加晚宴，指着刀叉问‘这是什么’。”

伊万说着高声大笑，但他很快注意到伊迪丝的脸色，于是马上收起了笑容、

餐厅里有一阵只有银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

谁都没注意到，伊万的眼神突然迷离起来：“这味道真好闻……”他说着，往阿列克塞的方向前倾身体，凝视着阿列克塞。

阿列克塞被伊万的眼神吓了一跳，立刻扫了一眼伊迪丝，那边果然黑了脸。阿列克塞低下头，往嘴里塞面包。

桌子底下传来一些响动。

“噢，噢，抱歉，”伊万猛地回过神，对阿列克塞说，“我想赫菲斯会喜欢你的。”

伊迪丝冷冷地说：“赫菲斯的品位恐怕比这个高一些。”

“麦子？有点儿像，但又不完全是……噢麦子，人人都离不开麦子，”伊万喃喃自语。

“斯提戈德或许会喜欢。”

“但他永远不会抢走弟弟的东西，”伊万严肃起来，对伊迪丝说道，“赫菲斯已经长大了，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保护，学会自己做选择。我想，他还马上要成为公爵，这意味着他的妻子可以没有地位——他可以自由选择他的妻子。”

伊迪丝的表情缓和下来：“可他还没有成为公爵，不是吗？”

“我相信赫菲斯。”

“现在我倒没那么希望他成为公爵了。”伊迪丝想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但嘴角的笑意占了上风。

“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

伊迪丝又黑了脸。

伊万找补道：“我们在这里谈论得再多也没用。明天就是圣灵降临节，我想他自己会给出答案。”

“这样让我想起来——”伊迪丝的注意力终于被分散，“泰特，他们把牛送过来了吗？”

“不，还没有，夫人。”

“那怎么行？明天赫菲斯就回来了，杀一头牛要花好多时间，何况这次是两头！如果他们早上就回来了，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不夫人，我想您不用担心，他们从来没有在傍晚之前到过家。”

伊万惊道：“我没听错吧，两头牛？”

伊迪丝盯着盘子里的面包：“今年不一样。”

“不，泰特，告诉他们，一头牛就够了。两头牛太铺张了，”伊万望向伊迪丝，“斯提戈德今年要交考试金，足足两千奥利司，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不是不考了吗。”

伊万摇摇头：“也许他只是担心给我们增加负担，毕竟赫菲斯的考试一下去了两万奥利司。”

“但他很认真对待这次考试，要是考上了公爵，两万奥利司很快就能回来，”伊迪丝据理力争，“何况那两头牛也用不着花钱。包含在正规的税收里，是咱们合法的权益。”

伊万威胁道：“赫菲斯听到这个可不会高兴。”

伊迪丝看上去有点心虚：“可这个税收是自古就有的，赫菲斯主张不收钱币，农户们为了向他表示敬意，给他送一些礼物，这样想不就行了？”

“只要能收税，你能想出一百个解释。”伊万无奈道。

“可你不能阻止农户们尊敬你呀，我是说，没办法阻止，是不是？”

“如果你收下他们的礼物，那跟收税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他们绝不会认为这是表达尊敬的礼物，只要你收下，他们就会把这个当成一笔暗税，以后每一年都按时缴纳。”

“你低估了人心，伊万，”伊迪丝不服气，“我跟农户们的太太早就打成一片了。”

“‘打成一片’？怎么做到的，通过她们的奉承？”

“她们只是在说实话！”

“说你的仪态堪比王后可不是什么实话。”

这时，伊迪丝瞟了阿列克塞一眼，才说道：“是，我承认她们有时候会说些假话，为了让我赏赐她们一些东西。”

再说下去非常不妙，伊万适时闭上了嘴。

伊迪丝嘀咕道：“至少我是真心把她们当朋友的，我交朋友从来也不在意什么身份……”

“噢是的，你从来不跟同等地位的omega们结交。”伊万还是没忍住。

“她们都太高傲了。”

“是吗。”

“这是只有omega之间才能感觉到的，伊万，你不明白。她们表面上端庄有礼，实际上越是对你礼貌，就越是看不起你的意思。因为礼貌总是把人们之间的关系拉得很远。”

“保持适当的距离没什么不好，”伊万耸耸肩，“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任你摆布。”

“不，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摆布任何人。她们总让我觉得不亲切，你明白吗，伊万。”

伊万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条田的界限又乱了，我现在根本分不清这些东西。还好赫菲斯要回来了，不得不说，这小子很有头脑。”

“斯考特可不太高兴。”

“胡说，他跟赫菲斯相处得很好。”

“是么。”

“子爵大人，事实上，这个礼拜要收的牛有三头。”泰特道。

“噢，我差点忘了。莱尼去世了吗？”

“是的，子爵大人。”

伊迪丝道：“丽萨跟我说过这件事，她请求我帮帮忙。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遗产税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这就是法律，是不是？”

伊万摇头道：“那可不行。泰特，告诉丽萨，我们不会收取任何税收。”

“好的，子爵大人，”泰特恭敬道，“丽萨肯定会对您感恩戴德的。”

“不，不，我要的不是她的尊敬。”

伊迪丝斜眼看伊万：“那你要什么？我必须提醒你，那头牛是最壮的，你应该让她出钱买回去。”

“她怎么可能付得起钱呢？她的alpha死了，今后要用到钱的地方太多了。神王奥尼只给了她两个帮手，最好的一个已经被苏蓬夺走，难道我们还要夺走另外一个吗？不过我记得，她有一个儿子吧？”

“是的，子爵大人。她的儿子今年已经17岁了。”

“如果是个alpha，她就有救了。”

晚宴终于结束。

阿列克塞回到塔楼，心想下次参加晚宴，一定要多拿点食物。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盘子居然一去不复返。

第二天下午，雷欧来到阿列克塞房间。

“鞋子我给您做好了，”雷欧说着，将箱子平铺在地上，从里面取出一双皮编凉鞋，“您试试看。”

这里的鞋子都是厚底凉鞋，一根带子从左到右包住脚面。

“正好，”阿列克塞说，“谢谢你。”

“这没什么。”雷欧摆摆手，又开始翻出箱子里的衣服给阿列克塞比对，这次他带了其他的颜色。

“这件可以吗？”阿列克塞看中一件砖红色的。

雷欧愣了一下，取出衣服：“您说这个吗？”

“是的。”

雷欧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说：“这、这是我自己……噢好的，您穿上看看。”他的声音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