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平川已经睡下,不过他向来警醒,在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便直接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地推开窗。
不施粉黛的女人隔着窗户有些惊诧地看过来,说:“我刚要敲门,”她将手中的酒坛拎起来晃了晃,“喝酒吗?”
萧平川的神情有一瞬间呆滞,他不明白,大半夜的她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窗外,尤其他自认为将军府看守严密,是铁桶一块。
沈素钦揉了揉鼻子,解释道:“守卫拦我来着,是我说要找你喝酒,他们才放我进来的,还带我来你的院子。”
“......”萧平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合上窗户,“你等下,我穿件衣服。”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很薄,胸口的肌肉轮廓一览无余。
沈素钦收回目光,“不着急,你慢慢来。”
“吱哟”一声,卧室门打开,萧平川披着一件玄色外裳出来,衬得他整个人长身玉立。
“去花厅喝?”他先开口。
沈素钦摇头,“这可是秋露白,哪能随随便便下肚。”
“那你说。”
沈素钦环顾一圈,又看了看头顶月色,说:“上屋顶喝。”
萧平川挑眉。
他一直知道沈素钦是有点胆量和身手在身上的,但没想到是上房揭瓦的程度。
沈素钦见他没有反对,继续说:“梯子呢?让人架个梯子来。”
“不必。”萧平川将外裳退下来裹住沈素钦,又对她说,“得罪了。”
话毕,他单手揽住沈素钦的腰,足尖一点,跃身而起,在矮墙上借了一回力,便直接纵身跃上了屋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干净利落。
沈素钦这还是头一回体验传说中的轻功,有些新奇,还有些紧张,反手抱着他的肩膀道:“有点吓人。”
萧平川稳稳站在屋脊上,他身上的寝衣十分单薄,几乎挡不住什么。偏偏怀里那人还死死搂着他,玲珑柔软的曲线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的体温蒸腾着,热得他几乎要流汗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沈素钦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松开手,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此时,漆黑夜空里高高悬着银盘,薄云漂浮,放眼望去,半个都城的屋脊高高矮矮绵延到远处,城中主街上有昏黄的灯笼,微弱的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细细的线,像把整个都城缝合在一起。
萧平川退开半步,没有说话,将外裳铺在房顶上,示意她坐。
沈素钦说了声谢,坐下来,拔掉酒塞将瓶子递给他。
萧平川接过去,却并没有喝的意思。
“将军不喝酒?”
“不常喝。”
“为什么?”
“怕误事。”
沈素钦了然,“那可惜了,将军看着我喝罢。”
她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用袖子随便一擦下巴上的酒水,舒服地喟叹道:“很久没喝这么爽了。”
萧平川“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你又不懂。”屋脊太硬不舒服,她干脆直接躺下。
头顶是宽阔无垠的星空,星星点点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把什么烦恼都挤出去了。
沈素钦又灌了一口酒,将酒瓶往旁边一搁,掏出下午收到的弯刀细细端详。
“想当面跟你讲来着,”她将刀拔出来,灵活地甩了两下,银光飞舞,“我很喜欢。”
萧平川跟她隔着一点距离坐下,“喜欢就好。”
两人一坐一躺,安安静静地望着夜空,气氛难得的温馨。
“说起来,你我马上就要成婚了,我一直没问你,对这桩婚事,你怎么想?”沈素钦问。
“这重要吗?”萧平川问。
沈素钦翻了个身,侧躺着,用手肘撑地杵着下巴问他:“还是重要的,我这不就来问了吗?”
萧平川深吸一口气,“我的想法会左右你的决定吗?”
沈素钦的眸色渐渐变深,“你查我!”
萧平川坦坦荡荡:“查了。”
“查到什么了?”
“查到你的酒楼和你计划出关。”
沈素钦坐起来,神情戒备:“将军想做什么?”
萧平川摆手:“我能做什么,沈二小姐一出手就是三十万石粮食和百万军饷,我能做什么?”
“我要感恩戴德地迎娶你进门,再感恩戴德地把你送出去。”
“听将军的意思,是不喜欢我帮你?”沈素钦问。
萧平川摇头:“怎么会呢?你帮了大忙,要不是你,我那帮兄弟该饿肚子了。”
“那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萧平川愣住,是啊,他说这些酸不拉叽的话做什么。
“抱歉,我喝醉了。”
“将军没喝酒。”
“嗯……沈二小姐就别问了罢。”
沈素钦果真就没有细想下去,而是说:“将军做的很对。”
“什么?”
“调查我,换做是我,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给钱又给粮的,我也会怀疑他的动力。你很谨慎,这很好。”
萧平川:……
萧平川:“你是在讽刺我么?”
“听出来了?”
“嗯。”
沈素钦心情愉悦,虽然这个男人比她想得要敏锐且谨慎得多,但这股子谨慎劲用在她身上,她竟然不觉得反感。
“将军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省得你费时费力去查。”
萧平川扭头看她,俩人此时挨得很近,近到他能看清自己在沈素钦眼睛里的倒影。
“我想知道,”萧平川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一字一句道,“沈二小姐有心上人么?”
沈素钦后退,拉开距离:“没有。”
“有过么?”
“也没有。”
萧平川逼近,“那沈二小姐又怎么能确定,届时一定走得了呢?”
沈素钦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我有手有脚,想走为什么走不了?还是说你为了军饷想困住我?”
萧平川几乎要给她鼓掌了,咬牙道:“沈二小姐放心,不会困住你。”
“不会就好,”沈素钦整整衣裙,“我要走了。”
“酒还没喝完。”
“不喝了。”
“剩下的没人喝,浪费。”
“我不管。”
沈素钦转身就想跑,谁知,萧平川手更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人死死控制在身前。
沈素钦矮身回手肘击,萧平川单手接住,横出一脚踢向她下盘......
两人就这样在屋顶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听见动静的亲卫纷纷赶来,瞧见屋顶上打架的两人,一个二个都傻了眼,压根不知道该帮谁。
柴顺更是直接疯了。
先不说人家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是他们黑旗军的贵人,就说那花容月貌、身娇体软……唔,看上去也不软,不是,将军一个魁梧大汉,怎么还跟人打上了啊。
“哎哟,小心点,”他指派身旁的人,“你去搬梯子去,你俩去底下接着点,别让夫人掉下来摔地上。”
转头,他又朝着屋顶大喊,“将军哎,你下手轻点,哎哟,别冲着脸去,轻点轻点。”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人,萧平川也不好再跟她缠斗下去,他收了力道,“酒我给你收着,”他说,“随时等你来喝,若你不来,就别怪我不顾及情面了。”
沈素钦不乐意了,“不顾及情面!沈素秋给了你几万两军费,你还卖她点面子。到我这,大几十万花出去了,落下个不顾及情面。”
萧平川抓住她的胳膊,将人一把拉近,低头问:“沈老板,你自己盘盘,这是一回事么?”
沈素钦半转身,撑着他的胸口滑开,“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
“依我看,沈二小姐不仅会赚钱,装傻也是一把好手。”
沈素钦噎住,“我听不懂......”
萧平川:“没事,我懂就行。”
沈素钦被他堵得没有办法,虚踹一脚,飞身踩着墙头,几个起落回到地上。
院中都是看热闹的亲卫,见她身手干净利落,一个二个只顾着鼓掌叫好。
“客气,客气。”沈素钦朝周围点头示意,完事又抬头对萧平川说,“将军,今日喝的不尽兴,咱们改日再喝啊。”
说罢,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跑了。
萧平川站在高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将军,人都已经走远了,该下来了吧。”柴顺喊他。
萧平川低头,轻啧一声,从另一侧跳下回房去了。
转天下午,图克苏接了将军府的密信,说让送沈二小姐去趟吟山居。
沈素钦知道,是那位答应见她了。
如今她出门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自那日她承认《东梁赋》是她所写之后,就时不时接到拜帖,出门也总会被人拦住询问。
还有大大小小的清谈、诗会邀约。
虽然她一概都推拒了,但耐不住总有那么一两个狂热的,时不时就要跑到沈府外面候着。
说白了,这些狂热分子对沈素钦的执着未必是看重她的才华。而是她代表寒门士子的身份,毕竟天底下,敢公开为寒门讲话的,也只有她。
大梁如今的朝政全被世族把持,选官也多从世族内部推举。普通寒门子弟想要入仕,基本难于登天。
而沈素钦代表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一个全凭才华将大梁世族踩到脚底的人。
沈素钦最初隐瞒自己写《东梁赋》的事,就是不想掺和进这些勾缠里头。
她现在虽然指着世家的鼻子乱骂一通,但终归只是过过嘴瘾,不会真威胁到他们什么。
但若是公开站到寒门这边,那就切实成了世族的眼中钉了。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寒门士子是来瓜分他们利益的,这点沈素钦看得很清楚。
她戴上帷帽,由图克苏护送着低调前往吟山居。
吟山居东南角湖心有个束雨阁,四面环水,不易被监听。
她眼下正坐在阁中,窗外湖水里莲叶半枯,随着微凉的秋风一荡一荡的。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被推开。
一阵穿堂凉风掠过,来人从屏风后转进来,身姿挺拔,五官温雅,颇有威仪。在他身后,是佩着剑的萧平川,周身肃杀。
沈素钦起身迎了半步,并未开口喊人,只是福了一福。
来人点头:“沈二小姐请坐。”
沈素钦颔首,等他落座后自己才坐下。
期间,她抽空看了眼萧平川,恰好见他正看着自己,她默默挪开目光。
“缙安坐。”时烨开口。
萧平川应声坐在他下首。
“我听缙安说你想见我。”
“是。”
“为何?”
“为了帮殿下。”
时烨:“沈二小姐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
沈素钦:“以季老关门弟子的身份。”
“哦?”
时烨的语气虽然有些吃惊,但表情却没有太大波澜,显然早就知道这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