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府大门前那棵老槐树上，几只斑鸠都“咕咕咕”叫一早上了，宇文子桑才回来。

昨天送银子去三见书院，卫老夫子托人从京城书局捎回来的几箱子书也到了，其中不少是最近刚刊印的新书。宇文子桑就在书院多呆了一晚，向卫老夫子讨教了几个问题，还在书院学子们中间发起了一场大讨论-----女孩子该不该多读书？

南城的学堂里倒是有几个女孩子，可三见书院是一个女学子也没有。那是因为送女孩子上学堂的父母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多认得几个字罢了，又不能考取功名，书读的再多也没用。

书院绝大多数的学子都认为女孩子不该多读书。他们认为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到穷人家，生儿育女，织布缝衣，每天辛苦劳作，读再多的书也没了意义；嫁到富人家，当然会一样的生儿育女，可有了男人做依靠，每天衣食无忧，就更不需要多读书了。

只有极少数学子认为女孩子应该多读书。他们认为，读书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读书更是为了增长自己的见识，提升自己的修为。而在让自己得到成长这一方面，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有着相同的权利。

在学子们讨论的时候，卫老夫子和宇文子桑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谁都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相信，学子们经过讨论，会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的。

早上起床，宇文子桑又从一大堆新书中挑选了几本自己感兴趣的书，还给家里那不争气的小弟宇文子仲选了两本书借了回来，顺路把书院学子捐给南城学堂的一包旧书带给了学堂，这才回到家来。

刚进前院大门，宇文子仲就从影壁后冲了出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一见到宇文子桑，宇文子仲一下停住了脚，低着头，垂着手，站在那儿不敢看她。

宇文子桑盯着他：“二娘不是跟书院请假，说你病了吗？我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有病。”

宇文子仲低着头道：“二姐，我真生病了。”

宇文子桑：“生病了你还跑这么快，是不是又想跑出去跟你那三个狐朋狗友一块儿鬼混？”

宇文子仲猛摇头：“我没骗你，是郎中要我多运动，出出汗，说这样病就会好得快点儿。再说，他们三个都还在书院里，我跑出去找谁玩？”

宇文子桑揪着他的耳朵道：“就算郎中让你运动，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从书院带了些书回来，有两本我觉得适合你读，现在就跟我回屋读书去。”

宇文子仲不敢反抗，就这样被揪着耳朵往里走。

刚到中院，宇文子桑的贴身丫鬟百灵就抹着眼泪过来了，见着宇文子桑，委委屈屈叫了声：“二小姐。”

宇文子仲则心虚地把头别到了另一边。

宇文子桑看着百灵道：“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百灵瞅了宇文子仲一眼，垂下头。

宇文子桑揪着耳朵的手用了点儿力，痛得宇文子仲直叫唤：“二姐，轻点儿，轻点儿，疼！”

宇文子桑：“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欺负百灵了？”

宇文子仲猛摇头：“我怎么敢欺负百灵姐姐，我讨好她都来不及。”

宇文子桑对着百灵：“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百灵看了眼宇文子仲，迟疑半天，才轻声道：“是二太太。”

宇文子桑一下火了：“她又欺负你了？她一个几十岁，当太太的人，跟你一个小丫鬟过不去，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我今天非找她说道说道。”

她揪着宇文子仲的耳朵就要去找二太太，百灵一把拉住她道：“二小姐，您还是别去了。二太太不敢对您怎么样，可每次她有火都发在我们这些丫鬟身上。”

宇文子桑：“她今天是不是又骂你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今天又为的啥事儿？”

百灵看了一眼不停偷偷给她使眼色的宇文子仲。

宇文子桑用另一只手在宇文子仲的头上拍了一巴掌：“你给我老实点儿！”

又对百灵道：“你说，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一遍。”

百灵这才放开胆子讲道：“今天早上，我去园子里给大虎、小豹它们喂食，小少爷跑到我们院子里，把我前两天刚买的胭脂拿了出来，全抹在了雪儿的身上，还拿镜子让雪儿照，吓得雪儿现在还躲在树上不敢下来。”

一听这话，宇文子桑又在宇文子仲的头上拍了一下：“你还说跟你没关系，这不就是你闯的祸吗？你胆大了，我的雪儿你也敢戏耍。”

百灵继续讲：“我回来看见了，就说了小少爷几句。可这话让二太太听了去，就骂我是个奴才，居然教训起主子来。还说小少爷没出息，被主子欺负也就罢了，今天让一个丫鬟也骑到头上了。还说要把我卖到花坊去，大小姐碰巧过来找您，听到这话，就说了二太太几句。二太太就和大小姐吵了起来。小少爷见闯了祸，就跑了，谁知在门口碰见了您。”

宇文子桑揪着宇文子仲的耳朵对百灵道：“你去叫人把雪儿救下来，我带着这小混球找他娘去。”

就这样一路揪着耳朵到了西厢院，大小姐宇文子黎红着眼睛站在屋门口，二太太花姨娘叉着腰，黑着脸站在她对面。

宇文子桑把宇文子仲扯到花姨娘面前道：“二娘，我把这小混球给您抓回来了。”

一见到宇文子桑，花姨娘叉着腰的手放下来了，脸也不黑了，不但不黑了，还挤出两分笑容：“二小姐，有你当姐姐的这么说弟弟的吗？他是小混球，那他爹，也就是你爹，是什么？是老混球？”

宇文子桑笑道：“那我待会儿就去告诉爹，说您说他是老混球。顺便告诉奶奶，说您说她生的儿子是老混球。”

花姨娘变了脸色，忙辩解道：“我不是那意思，你不要诬陷我，我只是顺着你的话的意思说的。”

宇文子桑瞪着宇文子仲：“那你跟你娘说说，我说你是小混球，有没有冤枉你。”

宇文子仲低着头看着脚尖：“没有。”

宇文子桑：“大声点儿，把你今天做的事告诉二娘。”

宇文子仲嗫嚅道：“我拿了百灵姐姐的胭脂......”。

花姨娘生气道：“我就是听见百灵这丫头在数落小少爷拿了她的胭脂才生气的。一个下人，居然教训起主子来，还有没有规矩。一盒胭脂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下个月从我的月例里匀二两银子给她，买十盒胭脂都够了。”

宇文子桑：“您知道您这宝贝儿子拿了胭脂后干了什么吗？”

花姨娘摇摇头：“我就听见百灵说小少爷拿了她胭脂，没听见别的。”

宇文子桑看着宇文子仲：“你接着说。”

宇文子仲看了一眼宇文子桑，又看了一眼花姨娘，垂下头道：“我把胭脂全抹在了雪儿的身上，本想让它看看是不是更好看了，没想到把它吓着了，一下就蹿树上去了。”

宇文子桑：“现在都还没下来。”

花姨娘在宇文子仲头上装模作样拍了一下道：“你这娃儿胆子也太大了，你不知道雪儿是你二姐的心肝宝贝呀？雪儿要是有事，她不剥了你皮？到时不光娘救不了你，就是你爹也救不了你。”

宇文子桑扯着他的耳朵道：“听见没有，你要是再干这种傻事，这家里没有人能救你。”

宇文子仲揉了揉被揪红了的耳朵：“那可不一定，这家里很快就有人能救我了。”

宇文子桑问道：“谁？爹、娘、二娘，还是姐，他们能救你？”

宇文子仲：“他们当然都救不了我，不过能救我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宇文子桑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大哥快回来了？”

宇文子仲点了点头。

宇文子桑又看向站在门口的宇文子黎，向她确认这事儿是真是假。

宇文子黎也点了点头：“昨晚家里收到大哥的来信了，说他得到大帅的恩准，同意他回家探亲。从信发出的时间来算，还有个三天，大哥就应该到家了。”

他们口中的大哥，就是宇文渡的嫡长子，宇文子桑一母同胞的哥哥宇文子伯。

宇文渡娶有两房夫人。正房是吕夫人，也就是宇文子伯和宇文子桑的母亲。二房是花姨娘，生了宇文子黎和宇文子仲两姐弟。

在整个节度使府，如果有人说话宇文子桑还能听一听的话，那这个人就只能是大哥宇文子伯。不过这两年，宇文子伯一直不在府中，他在北济与西吴边境线上的“飞龙军”中任职，授昭武校尉。

宇文子仲小心翼翼扯了扯宇文子桑的衣袖：“二姐，我能走了吗？”

宇文子桑从身上的包袱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他道：“在大哥回来前把它看完，否则大哥也救不了你。”

宇文子仲满脸不情愿地接过书，跟在花姨娘的身后进屋去了。

宇文子桑这才拉着宇文子黎的手道：“姐，跟我去街上逛逛。”

宇文子黎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你这疯丫头，进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想往外跑。还是别出去了，爹一大早就问你回来了没有，你还是先去见见他吧。”

宇文子桑这才跟姐姐告别，去后院见爹娘。

刚一进院门，就听见屋内宇文渡一声吼：“不行，我不同意！”

宇文子桑跨进屋内，问道：“爹，您不同意什么？”

看见是她，宇文渡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问道：“是桑儿呀，老夫子可好？”

宇文子桑答道：“老夫子好得很！爹，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旁边坐着的吕夫人代丈夫答道：“你哥来信说他要回来了。”

宇文子桑：“我知道，姐刚才跟我说了。哥要回来了，您们应该高兴才是呀，爹为啥发这么大的火？”

吕夫人为难的答道：“你哥说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宇文子桑惊讶道：“女人！什么女人？”

吕夫人：“他说是军营里老军医的女儿，还说如果我们不反对的话，两人这次回来就成亲。”

宇文子桑更惊讶了：“成亲！他不是跟清芷妹妹吗？”

吕夫人叹口气道：“是呀，清芷这丫头乖巧懂事，跟你情同姐妹，心中也有你哥。我和你爹早就认准她这个儿媳妇了。可如今，你哥突然从外面莫名其妙带个女人回来，你说你爹能不生气吗？”

宇文子桑：“能！不但爹生气，我都生气。他这么做，清芷妹妹怎么办？我还能跟清芷妹妹做好姐妹吗？”

宇文渡一拍桌子：“他要敢把不三不四的野女人带回家，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吕夫人轻声道：“也不是不三不四的野女人，就是这出身......。”

宇文子桑上前搂着宇文渡的脖子：“爹，我支持你。反正我只认清芷妹妹是我嫂子，别的女人要进门，我就放狗咬她。”

宇文渡拍拍女儿的手：“还是我们桑儿听话懂事。告诉爹，你想要什么，爹都给你取了来。”

吕夫人嗔怪道：“你就宠她吧，要是宠上了天，你这当爹的都管不了。”

宇文渡笑道：“要是我都管不了，我就找个人帮我管。”

宇文子桑好奇道；“谁呀，谁能管我？”

宇文渡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未来的夫婿呀。”

宇文子桑脸一红，娇嗔道：“爹，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

宇文渡：“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下个月就满十六了，是该考虑找婆家的事了。”

宇文子桑的脸更红了：“姐姐都还没出嫁，我急什么。”

吕夫人：“最近上门跟你姐姐提亲的人可不少，我跟你爹，还有你二娘，正商量这事儿。”

宇文子桑：“姐姐是什么意见？”

宇文渡：“她能有什么意见，我和你娘，还有她娘，给她挑好了就成。”

宇文子桑又转过来挽着吕夫人的胳膊：“爹！娘！我将来的婆家可得我自己找。”

吕夫人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不害臊，哪有姑娘家自己找婆家的？”

宇文渡却一拍大腿道：“行，我们的桑丫头可不是一般的姑娘。爹同意了，你的婆家就你自己找。”

宇文子桑高兴地扑过来在宇文渡的脸上亲了一口：“爹，您真好！”

宇文渡笑道：“这么开心，有喜欢上的小子了？”

宇文子桑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在为以后的我开心。”

吕夫人也微笑着看着父女二人，大儿子宇文子伯要把“野女人”带回来所引起的不快，在这个家庭也暂时掩盖了下去。

跟父亲、母亲作别后，宇文子桑回到了自己在湖边的院子“话桑小筑”。

刚进月门，小丫鬟喜鹊就迎了上来，从她身上接过包袱道：“二小姐这次又拿回来这么多书”。

宇文子桑问道：“你百灵姐姐回来没有？”

喜鹊摇摇头：“还没有，雪儿被小少爷吓跑了，百灵姐姐找去了。”

宇文子桑：“我知道，雪儿跑树上去了，我让百灵叫人去救下来，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我得赶紧去看看。”

说完刚转身，百灵就火急火燎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雪儿跑上街了。”

宇文子桑一下急了：“你不是说它在树上吗，怎么又跑街上去了？”

百灵也急：“起初它是在树上，我叫了两个护卫去救它，谁知它一害怕，就从树上跳到围墙外边去了。”

宇文子桑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一边吩咐喜鹊：“去多喊点儿人，一块儿上街找。”

她和百灵先去街上找，喜鹊去其他院子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