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二哥成功会面的韩千樾兴奋得不行,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
“你都给我收拾了什么行李啊,二哥?”
“让冬青给你收拾了四季衣物和鞋袜、简单的胭脂水粉和首饰、水袋、干粮、草药方等等,小妹可带了盘缠?”
“当然!这些年我可是攒下了不少钱的。二哥不会是囊中羞涩,想问小妹我借钱吧?”
“一家人怎说两家话?小妹条件优渥,这一路的开支便交由小妹负责吧,哥哥我在家中蜗居已久,身无分文呐。”韩千逸带足了银钱,说这话也只想故意卖卖惨逗逗妹妹。
“那我先给你一百两拿去花,没了再问我要。”小富婆韩千樾丝毫不在意钱财这方面的事儿,从荷包里抽出一张银票来递给韩千逸。
“傻蛋,出手倒是阔绰!我们一同外出我怎么会让你花钱呢,你当我是什么啊?二哥教你出行的第一招:财不外露。”
“二哥就会骗人,逗我玩儿!”
“认真和你说的,记得别在外人面前显出你有这么多银钱在身。”
“知道啦,操心二哥。”
“还有第二招!别把所有银钱都放在一个荷包里,若是丢了或是被偷了,那岂不是身无分文,陷入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境地。”
韩千樾嘚瑟地抬着头,满不在意地说:“这我早知道了。我在鞋垫子里还藏了好几张银票呢。”
“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挺机灵的,没出过远门也知道这些。”
“二哥你告诉三哥我们要去找他的消息了吗?”
“今早已经修书一封送去了。不过没和他说你也去,到时候给三弟一家一个惊喜。”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玉庐?”
“我们一路游玩着去,最迟一月有余就能到了。在玉庐让三弟招待我们几日,快马加鞭赶回来,你师父一定不会发现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有二哥呢。”
“二哥,你真好~”,冲动逃跑后涌上的不安都快淹没韩千樾了,幸好有三哥的宽慰,“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呢?”
“去长治。我们得花上五六天才能到呢。”
“要坐这么久的马车啊!长治可真远。”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不着急赶路的,出来游玩哪有把自己累倒的理儿。看着好看的花草,就停下去瞧瞧;闻到诱人的吃食香味,就下马车去尝尝;若是遇到下雨打雷,便在客栈多留一日;碰到哪地有节庆活动,我们也去热闹热闹。”
“二哥,外头儿可真有趣!长治有什么好玩、好吃的?”韩千樾对未知的远方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你会喜欢的好吃的...我想想……牛奶鸡蛋醪糟和糖油糕你一定喜欢,景色的话,不知道小妹你喜不喜欢石林?”
“石林?没见过呢!二哥你知道得可真多,太厉害了!”
“我也鲜少离开都城,这些都是在《长治游记》里看到的。那李清明写的几篇西北游记都十分有趣,你我二人一路北上都会经过。”
“真想快些到长治啊。”
“若是走得太快,在前方遇上你师父怎么办?”韩千逸玩笑道。
“快让车夫慢些赶马,我一点都不嫌慢了,二哥!”韩千樾有些慌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笨蛋小妹。”韩千逸被妹妹的胆小逗乐了。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一日的午时前后到了长治城门下。让马夫赶着马车留在城外,两人各背着个包袱步行到城门处查验了户籍和路引,按人头各交了三钱银子,才能入了城。
“长治城也不算大型重镇,怎得入城要这么多钱财?”韩千逸嘟嘟囔囔一句。
“二哥,你在说什么呢?咱们快进去吧!”
长治城是个中型城池,城中鲜少有高大华丽的建筑,只在东北角有一高耸的木塔,城中面积没有都城那般大,主城道路也没有都城那么宽阔,道路中间只容得一辆马车通过。金黄的落叶铺满了道路两旁,与湛蓝澄澈的天空相映,城外卷来的大风带着些许黄沙,抽打着落叶不停地打着卷儿。道路两边的小贩倒是比都城要多出许多,摊子上贩卖的东西也与都城大不相同,路边摆着破碗乞讨的人也是不少。
舟车劳顿,两人打算跟着《长治游记》去吃牛肉面和羊肉泡馍,就近找了一家开着门的馆子进去。掌柜身材矮胖,唇边胡须浓密卷翘,挺着个大肚子,头上顶个白色小碗状的帽子,在门口的桌柜上拨弄着算盘,余光瞥见有客上门,面上当即笑出花来,招呼道:“二位客官,可是要吃面?”
“要两碗牛肉面和羊肉泡馍。”
“大碗小碗?二细还是韭叶?”
“两个小碗……二细和韭叶是什么?”
“这是说面条子的宽窄粗细。二位是外地来的吧,先在这儿入座,第一次吃这牛肉面?”牛肉面店的掌柜拿块干净的白布对着桌椅扫了一圈,招呼两人坐下。
“确是第一次来,掌柜可有什么推荐?店内有什么特色菜?”
“本店特色就是这牛肉面!客人第一次吃就来碗二细的牛肉面。再加碟牛肉,每碗再添上个卤蛋,二位客官见这样可好?”
“那就照掌柜说的来办。”
“二位客官可有什么忌口?”
“无甚忌口的。”韩千樾也摇了摇头。
没等多久,就见一妇人端着两口碗缓步走来。黑色的纱巾包裹着头颅,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和高挺的鼻子,水润的大眼睛被低垂的眼帘半遮着,纤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待她走近,在二人面前放下碗后,她才察觉到韩千樾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
“你真漂亮,像集市上卖的瓷娃娃。”韩千樾轻声夸赞着她。
“谢谢……”那妇人羞红了脸,双手都不知放在哪里,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回答。
掌柜见夫人有些忸怩,到桌子旁给两人介绍起牛肉面。
“这店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在长治已经开了三四十年了。这牛肉面啊,讲究一清、二白、三绿、四红、五黄。”听着掌柜介绍,两人将目光投向面前的这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迫不及待地动筷。
“一清是指这汤色清味美,每日卯时一刻便将现宰的牛肉和牛骨,加上调料包文火炖上好几个时辰,将肉的滋味儿都炖进汤里去。”
“调料包里都有什么啊?”韩千樾充满好奇心。
掌柜赔笑道:“这是小店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不方便外漏。贵客若是爱吃,便多来我这儿吃上几回。”
“你就别问了,快吃面吧。你这吃饭速度,没吃多少面就要坨了,还在这儿问东问西的。”韩千逸假装指责妹妹,解了掌柜的窘迫。
掌柜尬笑了两声,继续介绍:“二白是指萝卜片洁白爽口,三绿是指芫荽、蒜苗等新鲜翠绿、四红是指辣子红艳干香、五黄是指面条柔滑透黄。原先这位贵客说还要羊肉泡馍,但我担心两位吃不完浪费了银钱,就自作主张未给两位点单,若是吃完牛肉面还有胃口,再招呼小人。”
“掌柜热情热心,我兄妹二人在外却像回到家中。”韩千逸客气赞赏道。
“客人谬赞了,我就先不打扰二位用餐,有事招呼我便可。”掌柜回到柜台继续算账,韩家兄妹二人抛开那些劳什子用餐礼仪,呲溜呲溜地痛快吃着面。
韩千逸先吃完了面,端起碗吸溜几口热汤,等着慢吞吞的妹妹,听见外头一阵骚乱。原先懒洋洋瘫在路边乞讨的人都快速收拾了破碗和身边的家底,拎着拄拐的棍子,朝着小巷子里四散而逃,后面传来嘈杂的狗吠和衙役的驱赶声。路边随地摆摊的一些小贩也被驱赶走了。韩千樾从碗里抬起头,看见背靠着面馆门前柱子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人还在原地躺着,一动不动。
见他对自己的驱赶和狗吠没有任何反应,衙役以为这是故意藐视忽略他们的行为,愤怒上前去推搡他,只轻轻一碰他的身体一歪就倒在地上了,发出“砰”的一声,扬起不少灰尘。触碰他的衙役以为出了人命,试探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大着胆子将两指搭在他的脖颈上,还能感受到细微的起伏。
“还活着”,推人的衙役对周遭的其他人说。
“那你抓紧把他喊醒,赶赶走。抓紧点时间,还有别的大事要忙。”看上去像是几人的头儿催促道。
韩千逸走到门口想看热闹,韩千樾也很少见到过这样的阵仗,也不管碗里还没吃完的面,跟着二哥去门口瞧瞧情况。两个走近细看,就见一个衣衫凌乱、未着鞋袜、头发干枯脏乱、身量细长的少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年龄约莫十七岁上下,五官与中原人相比更为立体深邃,裸露在外的白皙脸蛋上满是脏污,干涸的嘴唇上布满带血的细碎裂纹。
见衙役大力地拍打着那人的身体,在他耳边高声喊叫,也没有任何反应。韩千樾出声说:“让我来看看吧,我略懂一些医术,试试能不能唤醒他。”
“不能让这人在路边继续躺着,巡察使的车架马上就要到了。看这样子也活不长了,找人丢去义庄等死吧。”带头的那个衙役对韩千樾的话置若罔闻。
“掌柜的,能借你的地界救个人吗?他也怪可怜的,我们会多付些钱的。”韩千逸问也出来看热闹的掌柜。
“这……也行吧!”掌柜也是个心善的,本可以袖手旁观,不用沾上这些晦气事,“把他带去后边院子里吧,别在前厅围着。”
韩千逸和掌柜一头一尾,拖着昏迷中的那人去了后院,两人心中暗叹:这人瞧着人高马大的,身上也没二两肉,竟是这般轻。将那晕倒的人轻放在石凳上,上半身趴在石桌上,韩千樾仔细地把着他的脉。见路边没有了影响城市形象的人,衙役们牵着狗继续向前驱散叫花子去了。
虽说在道观里只替芸香和流云把过脉、看过病,但韩千樾就是充满信心,如今为外人瞧病没有一丝胆怯。她面上冷静地把脉,心中一边暗暗感叹,这高大男子的手腕竟是如此瘦骨嶙峋,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头,还有一圈被束缚磨破的伤痕。
“你有把握吗?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给人瞧病。”韩千逸充满怀疑地问她,引得掌柜夫妻二人惊讶侧目,韩千樾则是没理会他。
“气血运行失常,气血不能上充于脑,阳气不能通达于四末,经气逆乱,清窍受扰。他这是许久没有吃饱饭,耗尽气力所致。掌柜的,可否舀些热汤给他?”
“我这就叫夫人去打些汤来。”
在掌柜夫妻两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撬开那人紧咬的牙关,喂了小半碗汤水进去,剩下的另一半全洒在他的前襟上了,烫红了小半块胸膛。
“怎么还没醒过来啊?”掌柜见那人还是没有一丝反应,怕这人死在自己店里。
“小妹,要不我去请个医者来给他看看?”
“不必了,二哥怎的不相信我?我再扎上几针,保管他醒过来。”韩千樾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包袱里掏出针灸包来。
“掌柜的,你这儿有酒吗?”
掌柜和他的夫人面色一凝,思及可能她要酒液是为了救人,满脸尴尬地开口说:“我们店里不卖这个的……”
“那算了,我用火烤烤也是一样的。”韩千樾又翻出火折子来,没察觉到清醒站在一旁的三人中弥漫着迷之尴尬的气氛。
韩千樾先后在那人头顶正中的百会穴上垂直扎上一根粗针,又在前发际正中直上半寸的神庭穴和发际正中直上1寸的上星穴扎上两针,随后在中冲穴、涌泉、足三里等穴位上又补了几针。施针完毕还没撤针时,昏倒的那人就睁开了两只愁云惨淡的眼睛,眼神里透着麻木无助之色,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嗬嗬嗬”的嘶吼声。
眼前模糊散去,看清眼前伫立的四人,原先高度戒备的样子稍微松懈了一些,察觉头顶传来怪异的感觉,伸手想要去摸。
韩千樾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后续的动作,“头上还扎着针,你先别动”,转身仰着头骄傲地对韩千逸说,“我就说我可以救吧,你看看!”
被抓着手腕的那人很是不知所措,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路从脸羞红到了脖子。
“是我们救了你哦!衙役们看你倒在街上唤不醒,打算把你扔去义庄。掌柜和我二哥把你搬到院子里的,掌柜夫人给你喂了热汤,我给你扎了针……”韩千樾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他眼神还是迷迷瞪瞪的,问他:“你听得懂中原话吗?”
那人点点头,也没开口说话。
“你别动,我先把你身上的针拔了。”韩千樾松开抓着他手腕的五指,“咻咻”几下就把针拔了,放在火上炙烤了几瞬又放回针灸包里。
“你叫什么名字?”韩千逸在一旁问。
“二哥你是不是傻,他是个哑巴,你还想让他开口说话。”韩千樾想到方才二哥不相信她的医术,开口嘲讽。
“泽丰...王泽丰……”那人用他嘶哑的嗓子费劲地开口。
韩千樾有些不可置信,“我方才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