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褪去，柔和的晨光覆盖在工厂上方，远眺时，仿佛一片广袤的白色海洋。

厂房二楼的一间小屋里，林怀钰蜷缩在羊绒被里睡得很熟，他的唇角略微弯起，细碎的头发散落在眉间，透出一股温和之意。

床头的闹钟发出刺耳的声音，林怀钰皱了皱眉头，挣扎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他目光涣散地看向天花板，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心里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连轶……应该快到厂里了吧？林怀钰想起那个冷若冰霜额少年，一种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心里既酸楚又甜蜜。

他喜欢连轶，喜欢了整整十一个月。

连轶是他们家工厂的流水线工人，虽然已经进社会了，但年纪看起来和林怀钰差不多大。林怀钰自从喜欢上他后，总是躲在暗处，抓住一切机会观察他，独自沉溺在暗恋的苦涩与甜蜜中无法自拔，始终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

原本，林怀钰以为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但自从进入高三，学校的课业越来越繁重，林权怕影响学习，便不让他经常来厂里了。

为此，林怀钰搬出诸多理由，软泡硬泡半个多月，才终于说动林权，让自己从市区别墅搬到厂房宿舍住。之后的每天早上，他都会借口买早餐，实则早早去厂区门口蹲点，为的就是在上学前偷偷看一眼连轶，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开始踩点进校门，但他隐藏得很好，林权并不知道。

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下，林怀钰发现，连轶总是会在七点二十准时到厂里，现在看了眼闹钟，也快到时间了。

林怀钰克制住心里的紧张，仔细收拾好自己后，悄悄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观察了一下四周，随后放轻手脚，朝门口走去。

“大早上的，你又要去哪里！”林权严肃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林怀钰动作一僵，沉默了良久后才小声道：“没去哪儿，我只是想出门买早餐……”

“少来！天天出去买早餐，周末了就呆在家里吃，我看你每天那么早出门，也多读什么书，究竟跑去哪里野了？”林权紧皱着眉头打断道。

林怀钰嘴巴微张正要解释，林权却又开口道：“你们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要来家访！你老子一天到晚为厂里忙上忙下，哪还精力应付家访！你还不给我乖一点？！”

他指着桌上的早餐，又继续大声道：“我平常没做早饭吗？用得着天天去外面吃？老子的钱再多也被你败光了！今天你就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好好读书！”

林权的态度很强势，林怀钰抿了抿唇，走向那张铺着艳红色塑料花布的餐桌，上面正摆着两个鸡蛋、两瓶牛奶，以及一大盘馒头。

林权粗声粗气道：“也不懂你在想什么！宿舍能有别墅住得舒服？老子想住还没时间住。”他坐下拿起一个馒头，顿了顿，又别扭道：“别只吃馒头，牛奶记得喝完。”

林怀钰用力咽下噎人的馒头，低低地“嗯”了一声，打开牛奶喝起来。

林权眉头微蹙，但看着对面吃得认真的儿子，还是忍不住缓了脸色，无奈道：“怎么都十八岁了才一米七出头，一点也不像你爸我。”

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语气有些感慨，“当年我十岁就一八五了，身材又高又壮，迷得村里的小姑娘脸红心跳，看见我就跑，哪里像你？”

他顺着话头瞥了一眼林怀钰瘦弱的身子，凶道：“老子还特地花钱给你买进口牛奶，你倒好，成天乱跑，外面买的有我做得好吃？！”

林怀钰心里嘀咕林权又爱吹牛脾气又差，嘴里含含糊糊道：“我还能再长高的……而且老爸，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了，你哪有那么高。还有啊，馒头是我前天带回来的，你只煮了鸡蛋。”

林权不客气地说道：“你废话不要那么多，吃完赶紧给我回房间写做作业，现在不努力，将来让你接个班，账都算不清楚。”

林怀钰连忙点头，却趁着林权口水横飞大讲道理时，偷偷把剩的牛奶和鸡蛋全部塞进衣服里，接着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林权气得咬咬牙，他恨狠地看着剩下一大盘白花花的馒头，良久后才嘀咕道：“臭小子，怎么那么喜欢往外跑。”

＊＊＊＊＊

因为被林权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怀钰的脚步急切了不少，他气喘吁吁地跑下楼，站在楼梯旁，紧紧盯着门口。

这个时间点，住宿舍的工人大部分都起来了，但因为还没完全清醒，工服穿得乱七八遭，有的衣角还别在了裤子里。有的年轻工人不但衣着不得体，一头五颜六色的非主流碎发还油腻腻的，搭配上刚冒出来的短硬胡茬，难看到让人难以容忍的地步。

门口人头攒动，挤成一片，林怀钰看了好一阵儿，才看到背对着人群的连轶。

他长得很高，肩宽腿长，留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从背后看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林怀钰痴痴地看着那个身影，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鼓起勇气走上前道：“已经七点二十了，你……你要不要进去？”

连轶闻言微微侧身，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眉目间满是疏离很科技，深邃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其他工人皮肤都很黑，连轶却白得发光，胜过冬日的第一场雪。

在看见是林怀钰后，连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这个小孩是厂长的儿子，闲的时候，工人们总会故意拿他说笑，他听到也不会反驳，即便是带刺的调侃，他也只是在旁边红着脸不说话。

连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位少爷扯上关系了，但出于礼貌还是应道：“有事。”

林怀钰听到连轶开口，有些受宠若惊，他忍不住脸颊微红，结结巴巴说道：“对、对的，离上班还有好久呢，也不一定要早进去嘛，再说里面人好多，等会儿进去就没那么挤了。”

连轶冷着一张脸，没有回应，林怀钰尴尬地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再次鼓足勇气开口道：“那个，你吃早饭了吗？我……”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鸡蛋和牛奶，“我爸爸煮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所以给你带了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把食物举到连轶面前，“这个牌子的牛奶很好喝的，你可以试一下。”

连轶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手依旧懒懒地垂在身侧，丝毫没有接过食物的打算，心里也涌起厌烦。他不明白林怀钰为什么要给他带早餐，无论是好心还是施舍，他都不想接受。

林怀钰以为连轶嫌弃，便手忙脚乱地收回手，用衣服擦了一遍，解释道：“这些都是干净的，鸡蛋也是早上刚煮的。”

见连轶还是没有接过去的打算，林怀钰勉强笑了笑：“你不要多想，我没恶意的……”

连轶拧紧眉头，正要问还有什么事，林怀钰就直接将食物塞到他怀里，快速说道：“反、反正我已经给你了，如果你不吃就丢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怀钰靠在拐角的墙壁上，眼里全是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留下，直到眼睛实在酸得不行，硕大的泪珠才一滴滴地掉在地上，他用力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心里交织着懊悔和尴尬。

没想到纠结了那么久，开场依然这么奇怪又狼狈。他无数次设想过他们说话的场景，但当连轶就在眼前时，他脑袋却如同死机般一片空白。

昨晚他告诉自己，今早无论如何都要迈出第一步，但他真笨，全都都搞砸了。连轶一定觉得他很奇怪吧，刚才的搭讪简直是太可笑了，哪有人一见面就送早餐的，明明连轶还不认识他。

林怀钰越想越难受，生气地抓了抓头发，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快步离开工厂。

连轶目光冷冷地看向曾清钰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带着防备，但他还是抬手接住了怀里快掉下去的鸡蛋和牛奶，毕竟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这些食物可以当一顿饭，这样可以省点钱。

他现在很缺钱，做不出浪费粮食的事。

想到家里最近的情况，连轶皱了皱眉头，面上又无意识染上一层晦暗。

工厂的大门敞开着，向外直直延伸出一条大路，没多久，一个带着水汽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那个身影越走越近，最后来到大门边。

“小轶，你爸爸现在没什么大碍了。”陈伟长叹一声，连轶听到后，心中松了一口气。

陈伟看着连轶，继续道：“昨天他突然从工地上摔下来了，幸好掉在底下的泥土车里，除了腿摔断了，脑袋和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事，你妈昨天已经赶去医院陪他了。”

连轶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陈伟，陈伟接过塞进嘴里，连轶又快速掏出打火机为他点燃。

陈伟深深吐出一口烟，无奈道：“虽然老连不肯说，但我是知道的，他的腿难受了半年了，但一直不肯去看病。昨天肯定是疼得站不住，才会不小心摔下来，好在这次命大。”

他看向连轶，有些担忧地说道：“小轶啊，不然你和你爸说说，别干了，我和他说他不听，他这腿再不注意，以后说不定就废了。”

“知道了陈叔，这次麻烦您了。”连轶应道，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陈伟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不用那么客气，你爸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说着，又怀念道：“二十年前，我和他一起从村里坐大巴来这里打工，他吃了多少苦，我全都看在眼里。”说着，陈伟把连轶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你别嫌陈叔唠叨，你也知道，以后家里的顶梁柱就是你了，你爸他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你要懂点事。”

连轶眼眸低垂，没有接话。

“好啦，陈叔要赶回去做工啦，你也赶紧进去吧，你爸那先不要担心，陈叔会帮你看着的。”陈伟说完，见连轶还站着不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傻站着了，进去上班吧。”

连轶道：“我看着您走。”

陈伟点点头，“行，照顾好自己，我走啦。”

半空中又起雾了，陈伟的身影变得朦朦胧胧，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连轶才转身朝工人堆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