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钰一进家门，就立马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卫衣。他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中午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后背的衣服就已经湿透了，黏糊糊的贴在肌肤上很难受。

换好衣服后，林怀钰感觉舒服了一些。他坐到书桌前，还想画一会儿画，但考虑到下午三小时的英语课程，还是躺回床上，在午后阳光中慢慢闭上眼睛。直到日头渐高，闹钟的嘀嗒声打破了宁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家门。

补习班在市区，林怀钰踩着单车，一路跋涉才没有迟到。他走进班级，见到另外四个一起补习的同学已经开始做题了，便立马也坐到椅子上，抽出练习册认真学习起来。

英语老师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因为是海本兼海硕，每节课收费都特别高，但相应的，上课节奏很紧凑。

可林怀钰并没有得到很大熏陶，这种课堂对他来说有点太难了，因为听不懂，他每次上课都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被抽到回答问题。

时间一点点流逝，老师又布置了几道阅读题，林怀钰趴在桌上，疲惫的情绪已经到达顶峰，对作业的厌烦感也越来越明显。趁着老师去上厕所，他放下笔，偷偷叹了口气。

自己真不是块学习的料，实在太难了。

真的好想连轶啊，如果能看看他，说不定立马就有力气了。

林怀钰目光呆滞，思绪飘远，在看到老师回来后，又立刻抓起笔，假装在思考问题。

下午的课程最终老师布置的一大堆作业结束了，林怀钰走出班级时，脸色暗淡无光，宛如一朵凋谢的花朵，再也没了生气。

他在夕阳的余晖中踩着单车一路朝工厂驶去，但在路过一家奶茶店时，他又突然停下了。

市区离工厂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等林怀钰到达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他把自行车推到楼道里，接着拿起把手上挂着的热奶茶，默默走到拐角处，等待连轶的出现。

当第一个工人跨出大门，林怀钰立马集中了注意力，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搜索起连轶的身影来。没用多少力气，他就一眼看到了那种冷若冰霜的脸。

林怀钰兴奋地朝连轶挥挥手，连轶抬眸看向林怀钰，竟然也主动走过来了，林怀钰忍不住睁大眼睛，脸上也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更近了一步，林怀钰心中拥出一阵欢喜，他原本就做好了连轶略过他直接走掉的打算，不过情况要真如想象那般，他还是会厚着脸皮追上去的。

林怀钰眼睛亮晶晶的，刚想把奶茶递给他，连轶却递给他一张钱。

“上次你付的五十块。”连轶冷漠道，“拿走，以后别跟着我了。”

林怀钰没有接，慌乱解释道：“你不用给我的，我付的是我自己那碗面钱，帮你付也只是顺便而已，你不要担心有其他目的，而且我很喜欢吃那家的热干面，所以才......”

“和我没关系。”连轶不耐烦地打断了，“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纠缠给我带来了很多困扰，拿走，以后别来烦我了。”

林怀钰眼睛有些红，脸上却挂着勉强的笑容，低下头不敢和连轶对视，那只抓着奶茶袋子的手也因为用力泛着白。

连轶心里有些乱，他不想在这里继续干站着了，于是把钱又伸了伸，林怀钰却始终没有接，只是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连轶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强忍着才没有爆发情绪，车间的噪音很大，平常工作即使带着耳塞依然无法避免耳朵的疼痛，他忍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能安静一会儿，不想再陪林怀钰磨蹭下去了，他直接把钱塞到林怀钰的衣领里，没有留恋地就离开了。

一滴硕大的泪珠打在地上，林怀钰咬着牙关，强忍许久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发现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良久之后，他才抬手擦干眼泪，小声嘀咕道：“你赶我走，我却偏要纠缠在一起。”

傍晚的天空灰蒙蒙的，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种阴郁而沉闷的气氛中。连轶快步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他用嘴叼出一根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原本躁动的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了。

流水线的工作做久了，人就变得容易动怒，现在本来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他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明明肚子里空得难受，但闻到街上飘来的饭菜香，只感觉一阵反胃。

香烟逐渐燃尽，连轶低头用脚捻灭烟蒂，没有犹豫的又点燃了第二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疲惫茫然地注视着远方，宛如迷失了方向的飞鸟，找不到安身的地方。直到隐隐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那双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可是我不想照做。”

连轶没有说话，表情冷淡且疏离。

林怀钰抿了抿唇，走到连轶面前，放软了声音道：“连轶，我不烦的，以后我都听你的，你不让我跟着，我就听话不跟着好不好？你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坏心的，我只是太孤单了……”

他像是难过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除了方宇，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玩……我爸爸说了，如果想做成一件事，就要一定要主动，所以我之前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我就是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认识……”他说着，不知不觉间眼圈已经红了，语气里也带着祈求和小心翼翼。

连轶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林怀钰紧张得又想掉眼泪，连轶却忽然恶劣地朝他脸上吐出一大口烟，劣质且浓郁的气味呛得他连连咳嗽，等到反应过来时，却看见连轶已经走了，他急忙朝连轶大喊：“你还没回答我呢！”

连轶的步伐很快，林怀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喘着气追问道：“你现在要去哪呀？”

“吃饭。”

林怀钰急忙说道：“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也还没有吃饭！”见连轶没有说话，他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肚子，“其实刚刚就开始饿得胃疼，等等倒在路边也没有人送我回去。”

连轶眉心蹙了蹙，吐出两个字：“随你。”

林怀钰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雀跃道：“随我的意思就是答应啦！”他默默加快步伐，努力和连轶并肩而行，脸上的笑容就像初升的太阳，温暖且明亮。

连轶目光一闪，避开那张笑脸，然后就听到少年说：“你不喜欢喝奶茶吗？那我下次给你带些别的好不好？”

“不需要。”

“好吧。”林怀钰失落地咬了咬嘴唇，“那你有什么其他喜欢的吗？”

“没有，你太吵了。”

林怀钰呼吸一滞，连忙慌乱道歉：“对、对不起，那我不问了。”接下来的一路，他不仅没有再说话，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许多。

连轶没有什么食欲，吃饭是为了晚上有力气工作，他没有去面摊，而是走到一家包子铺。

“两个馒头。”

“好嘞，两块。”

林怀钰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眼里泛起浓浓的心疼，就这么一点，怎么吃得饱。

包子铺老板见他是一起来的，便问道：“小伙子，你要什么？”

林怀钰抿了抿唇，纠结地看了半天还没有回答。

老板已经装好馒头了，林怀钰见连轶接过要走，急忙道：“我、我要两个肉包两根香肠，再装两瓶橙汁吧。”

“十块。”

林怀钰掏出钱递给老板，心里却暗自焦虑他的动作太慢，等接过包子时，连轶已经走出好远一段距离了。

林怀钰急忙追上去，见连轶坐到了一处废弃建筑物前的台阶上，便也跟过去了。他原本是想坐到连轶身边，但担心他不乐意，又要赶自己走，便坐在了离他半米距离的位置上。

连轶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馒头，每一口动作都很大，林怀钰在余光中偷偷看他，都觉得那个馒头干得让人难以下咽。

“晚上怎么不去面摊呀？”林怀钰低头咬了一小口包子，小声问道。

连轶的眼神投向远方，淡淡道：“没胃口。”

林怀钰连忙侧头看向他，担忧地问道：“为什么，不舒服吗？”

“吃不下。”

林怀钰心里有些闷，垂下眼睛吃着包子，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来厂里上班呀？你看上去，只比我大一点。”

连轶没了胃口，把还剩一个馒头的塑料袋打上结，站起身冷淡道：“先走了。”

林怀钰心里一慌，也站起身道：“我不问了，你坐在这里吧，我先回家了。”

他说着，又弯腰拿起台阶上的两瓶豆奶和两根香肠，一股脑全部塞进连轶怀里，快速道：“馒头噎，你拿着喝，不要就丢了。”说完便两脚生风，急匆匆跑走了。

连轶看着手中的食物，漆黑的眼眸里却依旧不见半点波澜。他当然会接受这些施舍，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很清楚，这些表面的温情都是转瞬即逝的，等林怀钰对他失去兴趣，就不会再出现了。

他们阶级不同，路也不同，注定不会深交。

等到林怀钰多年之后再想起，不过都是年少时的一时兴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