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效生产，追求卓越，无惧困难，用心制造，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实现！！！”

嘹亮的口号声响彻在工厂上空，工人们分散开来，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连轶站在流水线旁，面无表情地将零件装配完成，手上动作迅速而准确。

谢晨天偷偷看了眼表，忍不住抱怨道：“每天都这样干，手都快裂开了，明明都累到两眼发黑了还赚不到几个钱。”

连轶眼神冷冰冰的，没有理他。

刚进厂时，他只是个初入社会的学生，从来没接触过流水线工作，最大的感受是度日如年，并不觉得身体的累有多难熬，等到了后面几天，腰酸背痛腿麻的，完全是靠意志力硬撑下来的。

现在他的双手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即使累得浑身无力，也能继续保持动作。而那些感受痛苦的情绪，早在进厂的第一个月就全部消失了。

谢晨天依旧在不停抱怨，像只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连轶脸色稍沉，沉声道：“安静一点，等等被看见了。”

谢晨天连忙闭上嘴，没有再说话了。

厂里有规定，工人上班期间不准闲聊，如果被抓到，除了写检讨，还要扣工资，严重的还可能被辞退。他们的组长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做事向来不留情面，如果被他抓到，少不了一顿训话。

时间一点点逝去，白天的工作终于在数万次重复的动作中结束了。

组长站在最前方，简单进行了五分钟的讲话，便宣布散会了，工人们纷纷向外涌去，瞬间汇聚成一股庞大的人流。

连轶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谢晨天推了他一下，才渐渐意识到，机器的轰鸣声早已停下了，现在车间里一片宁静。

他，又该吃饭了。

连轶抬手揉了揉脸，朝门外走去，当路过拐角时，一个清秀的少年对他露出笑容，他眸光一闪，只当没有看见，径直走开了。

林怀钰连忙追上去，小声道：“你没看见我吗？我刚放学回来就站在这里了。”

连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事？”

林怀钰腼腆地笑了笑，“我想给你一个东西。”他说着，从身后掏出一套画具还有一叠厚厚的素描本。

“上次，你帮我带回那五十块钱，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想了又想，我其他东西没有，只有这些画具和素描纸是最多的，所以想送你一些……你不要嫌弃啊。”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连轶，语气里夹杂着认真和小心翼翼。

连轶抬眸看向林怀钰，眼底闪过微微的诧异。他没想到那个已经被沉重的工作压力淹没的东西，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林怀钰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紧张，他为了不让连轶察觉自己是特地给他买的，故意把这些画具先用了一些，看起来好像二手的一样，其实这些画具品质都很好，都是进口的品牌，用掉了他一星期的零花钱。

看着连轶沉默不语的样子，林怀钰的心里越来越忐忑，他送这个礼物其实也很犹豫，因为连轶对画画的态度，似乎并不像他从前所设想的那般热爱，相反，连轶表现得很冷淡，甚至有些排斥，他真的很担心会被拒绝啊。

在沉默的氛围中，林怀钰咬了咬嘴唇，忽然间鼓起勇气小声道：“连轶，你收下好吗？……你画画真的很好看，我、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只要你想，一定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地方的。”

连轶的瞳孔陡然一缩，向来麻木的心脏像是被尖刀狠狠刺中，泛起令人窒息的疼痛。

林怀钰轻轻抓起连轶垂在身侧的手，把袋子塞进他手里，“你接着，反正这些都是旧的，你拿了以后，我还能和我爸爸说我用完了，这样我也可以买新的啦。”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是那句话，不要的话就丢掉吧。”他眼中跃动着光芒，像是笃定连轶只要听到“丢掉”两个字，便一定会收下。他说完，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连轶拿着画具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却面无表情地走到垃圾桶旁，把它们全部扔了。

林怀钰懂什么？又究竟凭什么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没有人可以帮他，不仅仅是生存状况，他清楚地知道的，经过一年多麻木疲惫的流水线工作，他已经把原本的那个自己弄丢了。

他的内心始终不安着，他清楚自己是否还有学习能力，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看起来比谁都清高冷漠，实际上有着强烈的自卑、敏感和不自信。这样的自己，能有什么未来？

连轶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不满，朝工厂外走去。他对林怀钰的耐心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这个人总是会让自己的情绪发生变化，他很厌恶这种感觉。

林怀钰晚饭原本是想和连轶一起吃的，但考虑到昨天他冷淡的态度，还是决定先缓一缓。再加上林权下午特地发短信给他，说晚上有大餐，要留点肚子在家里吃饭，他便决定直接回家了。

林怀钰走进家门时，林权正在将打包袋放进陶瓷大碗里，他瞥了林怀钰一眼，低声道：“回来啦，吃饱没有？”

“没吃呢，都说有大餐，我哪敢吃饱？”林怀钰一屁股坐在林权对面，看了眼打包袋，纠结地问道，“老爸，这就你说的大餐吗？”

“饭店打包的不是大餐吗？这是正宗土鸡，不识货。”林权立眉竖眼，语气颇凶，“别懒洋洋坐着，快去洗手，然后拿两个碗过来。”

林怀钰听话照做了，把碗放下后，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鸡肉塞到嘴里。

“烫烫烫！”林怀钰哈着气含糊地说。

林权瞪了他一眼，“不要吃那么急。”然后又拿起碗，他装了一个鸡腿，语气平静道：“我听小方说，你和厂里那个连轶走得很近啊。”小方是他的助手。

林怀钰一听，脸上写满紧张，“我们也没有走得很近，你不要去找他。”

林权说道：“我知道，我不找他，但我听说，是你主动缠着他的，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主动结交他？”

林怀钰慢吞吞道：“哪有什么理由，想认识就认识了呗。”

“别糊弄我，你现在心都不在学习上，我怎么能放心？！”林权一脸苦口婆心，“连轶他高中都没毕业，你认识他有什么好处？爸爸介绍给你认识的人，哪个不比他优秀？你连他们都不愿意主动去认识，怎么就非得和一个工人混？”他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

“爸，你别说了！”林怀钰“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你别管我的事情了，也不要再找人监视我！干什么都要逼我，现在我连朋友都不能自己选择了，我想认识谁我自己清楚！再说了，工人又怎么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林怀钰！”林权气得满通红，大声道，“你现在竟然要为了一个外人和爸爸吵架？！”

“我才没有！是你要和我吵的。”林怀钰有些委屈，“你不要逼我了，我会好好读书的，补习班也会认真去，但是你不能管我交朋友的事情，也不要去打扰我的朋友，如果你去为难他的话，我以后就不要这个厂了，也不会不接你的班！”

林权一听，怒目圆睁，青筋暴起，用力把筷子摔掉，“行啊，现在才多大就学会威胁我了？还吃不吃？不吃就滚进去！”

林怀钰一听，也气得摔下碗，气呼呼地走进房间。他不明白林权为什么那么瞧不上连轶，连轶明明很好，才没有他说的那么糟糕，而且……在这段关系里，自己才是被嫌弃的那一方。

林权坐在位置上，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沉默了良久，最后轻轻叹出一口气。

算了，他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反正年纪还小，想交什么朋友随他吧。

他也没了胃口，站起身收拾碗筷，在看向林怀钰紧闭的房门时，心中充满了忧虑。

在他面前，林怀钰一直都很开朗活泼，但班主任在电话里提到，他在学校有些孤僻内向。他一直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但他还是犹豫着，一方面是害怕提及这个事情会伤害他的心，另一方面是担心即便问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正确安慰他。

他是个糙人，为了谋生，错过了孩子大部分的成长过程。幸运的是，儿子一直很懂事，从小就学会了独立，不需要他过多操心。现在他难得主动交朋友，自己只是想多关心关心，问问连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深交，没想到一开口，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看着桌上已经有点凝固的鸡汤，林权又端到热了热，装了满满一碗肉放到桌上。

他走到林怀钰门口，轻轻敲了敲，低声说道：“小钰，爸爸没有什么恶意，这件事也不干涉了……我等等还有点工作要处理，要到半夜才会回来，给你打了碗鸡汤，放桌上了，你等等吃完早点睡。”说完就走了。

在听到外面没声音后，林怀钰偷偷打开房门，把桌上那碗鸡汤全部吃完了，他心里有愧疚，晚上包在被子里，一个人又哭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林怀钰背着书包，正打算悄悄离开时，就听到林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还要和爸爸闹别扭？

林怀钰站在原地，小声道：“你别揣测我，我只是早点去学校背课文。”

林权瞪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你爱读书，过来把早餐吃掉，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

林怀钰抿了抿唇，走到餐桌边看了一眼，依然还是标配的鸡蛋牛奶馒头，他小声咕噜道：“怎么还是这些呀。”

林权咬下一大口馒头，含糊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吃完赶紧去上课，要不要爸爸送你？”

“不用不用！”林怀钰连忙拒绝道，让他送还怎么和连轶打招呼。

他坐到林权对面，抬头看了眼时间，却发现时间有点迟了，只好快速地喝完豆浆，然后抓了一个大馒头朝楼下跑去。

厂里已经到了很多工人了，林怀钰一边等待连轶，一边把楼梯底下的自行车推出来，正打算踩上去，却震惊地发现，车胎漏气了。

“怎么办怎么办，最近真是倒霉死了！”林怀钰焦急地抓着馒头，围着自行车转了两圈，恨恨地嘀咕道，“干脆直接翘掉第一节课算了。”

他本来起得就晚，因为赶不上公交车，经常都是骑自行车踩点到学校的，现在这个时间根本等不到公交车，就算有，按照它那慢吞吞的速度，肯定也赶不上第一节课。

找林权帮忙？

……算了，肯定会被训的。

林怀钰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纠结，正下定决心直接翘课，就在余光里瞄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在这一瞬间，他改变主意了。

今天必须赶上第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