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结课了，林怀钰不用再去机构了，白天都是待在房间里写作业或是看漫画，他不怎么出门，但却能察觉到最近厂里的气氛十分紧绷。

林权始终是一副自然的样子，让他别乱想，安心在家等着过年，但林怀钰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林权有什么事瞒着他，他想去问问林权，但看着林权疲惫的面容，他又问不出口了，因为即便知道了，他又能帮林权什么呢？

因为这点莫名的恐慌，林怀钰像打了鸡血一般，读书得读越发用功了，常常练习听力到半夜两三点才睡觉，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成绩上给林权安慰了。

林怀钰没有成天待在连轶的出租屋里，但到了周末，他还是照旧黏着连轶，总是满脸笑容的样子，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但连轶还是察觉到了林怀钰的不对劲，他好像很疲惫，经常会走神，连笑容都少了很多力气，连轶心里有些无措，这一点也不像林怀钰，但当他试图引导林怀钰说出原因时，对方总会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没什么啊，然后把话题转开。

连轶有些无力，他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只能慢慢在细节上给予林怀钰安全感，再后来，每当林怀钰又陷入那种低落的状态时，他就会牵着林怀钰出门，用电动车载着他在安城的海边转上一圈又一圈，回程后再给他买一杯热奶茶。

日落西山，天空呈现出浅淡的橘红色，林怀钰坐在电动车后座，倚靠在连轶的背上睡着了，直到隐约感觉被人抱起，才恍惚地睁开眼睛。

“没事，我自己走吧。”林怀钰轻轻地挣开连轶，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还差点让连轶抱他回去。

连轶看着他依然朦胧、含着水汽的双眼，眼神略暗，牵着他走回出租屋，等到踏进房间，就把他压在床上深深吻住了，林怀钰闭着眼揽住他的脖子。舌尖交缠之中，身体越来越烫了，等到两人分开时，他的眼神刚睡醒时更加朦胧。

林怀钰默默平复着呼吸，小声说道：“再待半个小时，我就要回家了。”

“嗯，再睡会儿，时间到了叫你。”连轶说着，从背后把林怀钰的整个身躯拥入怀里。

连轶的体温很热，林怀钰的脸有些红，心跳也越来越快，他抓着连轶的手指玩了一会儿，突然语气低落地说道：“连轶，我其实是一个很拧巴的人，我不想把我的负面情绪告诉你，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害怕让你感到不舒服，虽然明白你也许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我还是很害怕，忍不住想逃避……你、你再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连轶的心脏微微拧紧，他握住林怀钰的手，认真说道：“不会拧巴，你这样就很好，不想讲不用逼自己讲，只要你感觉舒服就够了。”

林怀钰的眼眶有些热，他转身把头埋进连轶的怀里，在熟悉的味道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转眼就到了，连轶叫醒林怀钰，原本想和他一起回厂里，但林怀钰想起林权，心里还是有些乱，最终婉拒了连轶，自己走回去了。

天色早就已经黑了下来了，寂静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零星的路灯投下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前方，林怀钰独自踩在路上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异常孤寂。

他刚开始还是慢吞吞走着，到后来却越走越快，脸上也不自觉流露出不安的情绪，他总觉得有人在偷偷跟着自己。他攥紧手指，走到后面干脆直接跑起来了，结果预感真的没错，身后果然有人，而且那群人也追上来了。

林怀钰焦急地想要甩掉他们，却倒霉地拐进了一条死胡同里，他只好强装镇定，转身看向围在面前的七八个中年男人，他们的脸上挂着张狂而得意的笑容，眼神里散发出仇恨的气息。

林怀钰脸色煞白，克制着声音中颤抖，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一个矮小壮硕的男人站出来，语气尖锐道：“你不认识我们？哦也对，你每天无忧无虑的，怎么会注意到我们这些没钱吃饭的穷苦工人？”

林怀钰反问道：“你们是厂里的工人？”

“哈哈哈哈，是又怎么样？”王田虎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讽刺地说道，“我们为你爸做牛做马十多年，别的工人都嫌工资少，跑去别的厂干了，只有我们还留在这儿，他现在竟然想辞退我们？！没良心的狗杂种！真是恶心透了！”他说完，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这种事情你们应该好好谈谈，跟着我有什么用？”林怀钰忍住恐惧，冷静说道：“如果是因为要辞退你们的事情，你们先让开，我去和我爸爸说，让他不要……”

王田虎冷冷地打断道：“让他不辞退我们？你以为林权是什么好货，会听你的？我们从年轻时就跟着林权，一直干到五十多岁了，现在他不顾情面，把事做得这么绝，我们前后和他求过多少次，你看他有给我们留一点余地吗？”

“总该试试吧，万一有机会呢？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会同意的。”林怀钰冷静说道，见男人们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又道：“你们总不能知法犯法吧，如果我受伤了，你们少不了进局子，我看你们的岁数都挺大的了，肯定已经有孩子了，你们愿意让他们背上档案吗？”

旁边的几个工人闻言一怔，还没开口，王添虎身边的黑瘦工人便狠戾地说道：“你装什么好人？我儿子在医院重病，急需用钱，我就向林权借那么一点钱，他连一分都不肯给我！”

林怀钰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林权以前提过，厂里有个工人爱赌钱，偏偏五岁的儿子被查出了重病，林权前后预支了几次工资给他，都被他赌博赌没了，林权为此苦恼了好一阵，最后让助理存了五千块到孩子妈妈的账户里去了。

林权正想解释，但看到男人怨恨的表情，觉得说了他也不一定会听进去，只能继续拖延时间，刚想开口，男人就拎着棍子想上来打他。

王田虎见状，连忙拦住他，怒斥一声：“你怎么这么蠢，留下伤口进局子怎么办？”

男人生气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田虎勾起猥琐的笑容，看向林怀钰，“我们当然不会那么傻，不会干进局子的事情。

他狞笑着，继续说道：“我们就是想给你拍几张照而已，你爸这么亏待我们，要再不拿点钱出来，我们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话刚说完，他就朝身后的那群工人挥挥手，工人们瞬间黑压压地朝林怀钰围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林怀钰再也无法控制声音里的抖动，他浑身冰冷地朝后退，可突然间，一双粗糙的大手猛然拉住他，紧接着，男人们全部围上来按住他，粗鲁地把他的衣服扒掉了。

林怀钰死死挣扎着，雪白的身体满是泥泞，在肮脏的地上瑟瑟发抖。

王田虎提着一个满是恶臭的木桶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怀钰，然后举起木桶，把里面的东西从头到脚给林怀钰浇了一遍。

一瞬间，林怀钰鼻子充斥着浓郁的恶臭味，他的大脑一片恍惚，低头看到了满身的污秽。

王田虎在林怀钰面前缓缓蹲下，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笑着说道：“真的好恶心啊，这股屎臭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洗掉。”

他拿出手机，从不同角度对着林怀钰拍了许多照片，良久后才停下来，表情高兴极了。

“啧啧。”王田虎欣赏着手机里的照片，又看了一眼林怀钰，突然眉毛一挑，讥讽道：“你和连轶那小子关系不简单吧……你说，林权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他会不会气死啊？”

他顿了顿，又夸张道：“应该会吧，自己的老婆跟别人跑了，自己的儿子做别人的老婆。”

林怀钰死死地垂着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王田虎却没有在意，“好心”地把手机拿到林怀钰眼前，“你看，好看吗？”

见林怀钰一动不动的像块石头，他收起手机，冷哼一声：“你们这群恶心的同性恋，就该和屎尿永远黏在一起。”

“好了，我们走吧。”王田虎站起身，潇洒地走在最前面，领着大伙离开了。

一个工人眼里流露出不忍，默默用脚把林怀钰的衣服踹到他身边，随后快速跟上去了。

王田虎满脸得意，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沾沾自喜地说道：“有了这些照片，我看林权还横什么？！咱们这次可要狠狠敲点大的，但是你们听好了啊，拿到钱以后，我要大头！”

风呼啸着，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林怀钰趴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连骨头都渗进了寒意。

他不知道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害怕吗？其实也没有了，他只是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掉这身污浊，不知道该怎么若无其事地回家。

要告诉林权吗？

他不敢说，也不知该如何说。

至于连轶……

如果他知道，会做出冲动的事情吗？明明已经下定决心重回校园，继续参加高考，如果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那些已经计划好的、美好得像梦一样的未来，又该怎么办呢？

林怀钰费力地撑起身子，从附近的垃圾桶中掏出一些塑料袋和纸皮，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的污秽一点点刮去，他用了很长时间，只能勉强地将主要的杂物清除干净，皮肤上仍然笼罩着一层黑黄，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他套上衣物，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先给林权回完电话，然后给连轶发了一条信息。

“连轶，我这几天有点事情，不能和你见面了，等我有空了，再发短信告诉你好吗？”

他点击发送后，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条信息，“今天太累了，等等可能很早就睡了啦，所以提早和你说晚安。晚安连轶。”

林怀钰把手机放进口袋，随后重重呼出一口气，他谨慎观察了一番，在注意到外面没人后，贴着墙慢慢走出巷子了。

路边的建筑物已经被黑暗所掩盖，失去了白天的活力和光彩，林怀钰一路上躲躲藏藏，最终来到河边的草丛，他忍着寒意，脱下衣服，慢慢走进河里，直到水位到达锁骨，才停下脚步，缓缓闭上眼睛。

因为周边的工厂不断增多，这条河水的污染非常严重，漂浮着垃圾和死鱼，平日里，林怀钰非常讨厌这个地方，根本不会路过，今天却把身体泡在里面，因为只有这里的水离他最近，而且不会有人路过，也不会被人发现。

他抬手把自己洗干净，动作认真而专注，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冰凉。搓洗之间，他终于涌上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然后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等到鼻涕眼泪流满了整张脸，他咳嗽了几声，又继续搓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