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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桃花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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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粮仓,谢玉敲走至官驿,选了匹黑色的矮脚马。

时间紧迫,她随即跨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马儿一声嘶鸣,带着她奔进夜色之中。

卯时,鸡犬相鸣声已经远远被甩至身后,天色微亮通透,晨雾还未完全散去,谢玉敲出了主城门又向西跑了数十里,在一处竹林里停了下来。

她把马拴起来,蹲下去,用手轻轻揩了揩泥面上新鲜的车辙印。

当时,在牌坊外,亦微给她带来的消息是:子时之前,桐安主城门至少开了三次,有数辆不同的马车出城门后,分别往西面、西南面和东面而去。

谢玉敲仔细辨别过,往东面的车辙印最深,其次是西南,最后是西面。

像周知县那种自认为老奸巨猾又自作聪明的人,谢玉敲原先并不打算同他虚以委蛇,但桐安的水远比她想的要深,细思后,她决定将计就计,便嘱咐亦微派了几个暗卫往东面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会在那里收获一大半被“偷窃”的官粮。

而她——

一阵窸窣声打破她的沉思,谢玉敲神色一凛,往那黑漆漆的竹林望去。

只是还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道剑光便自林间而出,劲风利爽,伴着风而来,霎时间,竹叶纷纷扬扬洒落一地,在这寂静的清晨时分,森寒的剑气就这么向她直面逼近。

谢玉敲足尖一点,顷刻之间,人迅速隐入一丛翠竹之后,随即屏住呼吸。

但不知为何,那边却是一剑过后,便没了踪迹。

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此时刚离了桐安不过十里,谢玉敲虽已经脱下厚重的官渡,穿上了轻便的黑色布衣,但她尚未做任何伪装,并不想这么快遍暴露踪迹。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想趁着天色尚未明朗,直接抄着林间小道离去。

未曾想,甫一动,那边随即又是一道剑影而出,这回却是实打实地划至眼前了,那通骨的凉意就这么顺着春风穿进发间。

对方的武功很高,甚至不在她之下。

这也是谢玉敲刚刚想要趁机溜走的另一个原因——

只是现下,这种情况已经不容她再被人当成肉中刺追着打了。这般想着,谢玉敲修长的食指在剑柄处一弹,那桃花纹随即飞速旋转,剑出鞘,她也跟着倾身而出。

漫天是飞洒的竹叶,剑影翻飞,尖锐的摩擦声荡开。

谢玉敲身量轻,自小轻功便学得极好。她借着那弯了腰的竹竿一跃,趁对方还在原地转圜之时,悄悄近了身。

但看不清脸。

对方戴着顶斗笠,上面遮着块黑色的麻布,脸完全笼在了阴影之内。

只能从身型看出来,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算壮,甚至有点偏瘦,握剑时他黑色袖口露出瘦削的腕骨,借着即将破云而出的天光,谢玉敲看见他细长白皙的手指,二指指腹有一道很深的旧疤,一道状似雕青的黑色纹路攀附其上。

像一株破土而生的藤蔓。

黑色的,像凝固的血脉。

两人就这么又一招一式地过了几个来回,谢玉敲渐渐占了上风。

但并非她武功在对方之上,而是这人——

他不擅长用剑。

真是个怪人。

谢玉敲想,既不出死招下狠手,又不用擅长的功法,还非得来试探她,也不知道此人安的是什么心。

下一刻,她剑逼得更近了些,手腕一抬,那人来不及躲闪,那斗笠竟就这么被她直直掀开了。

却是不曾想过的,在那厚重的麻布之下,露出的那双清亮明绮的桃花眼,竟是来自几个时辰前如幻梦一般出现过的那人。

斗笠被打落的瞬间,宋云遏眼里闪过慌乱与不安,但也只是须臾,他便敛去神情,弯起眉眼,笑意盛开。

一如当年。

恍惚中,谢玉敲仿若又见到昔日恣意的少年郎,她与他的暮暮朝朝,是在晏明殿拾起她落水的那日,也是在高堂上从容不迫地与她同心对视的那刻,更是报恩塔上意气风发的那轮落日。

而京都一别,孤烟与万重关山,这七年岁月,过得太快,指尖韶华刹那,是黄粱一梦与惊鸿照影,再相逢,话语已凝噎,只余茫然相望。

像昨夜的细雨,他们隔楼相望,一亮一暗,一实一虚。

谢玉敲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垂至湿软的泥地,锐利的剑锋划破正间的竹叶。

“阿遏。”她呢喃,清丽温柔的声音唤醒同样陷入静默的人。

是缘分吧?

是缘分罢。他们早该相遇了。

宋云遏收回剑,指尖无意识搓过指腹的伤疤。

一朝从云端跌至泥尘,从赫赫有名的永安王成为无名者的第六年,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心如磐石,再难起波澜,怎知昨夜再遇见谢玉敲,他才发现先前的那些“前尘不论”“不要有半分眷恋”,不过是欺骗林空和胡数剌,欺瞒自己的空口白话。

从小到大,他身边就只有一个谢玉敲,心里也只有一个谢玉敲。

但谢玉敲这一声呼唤,实在是太过久远,像是单薄长夜孤枕难眠时的一声,宋云遏一下便回过了神。

眼下的场景并不太适合同她相认。

前路凶险诡谲,他本来只是想用武功逼退她,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身份,谁承想,他的敲儿还当真让他刮目相看了——

七年前,她的武学造诣本就不在他之下,没想到文官几年,在朝堂上整日勾心斗角,她这武功竟是也半点没落下。

使剑,他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

思及此,宋云遏眉间笑意愈浓,他重新带上斗笠,背身抬步朝竹林更深处走去,“跟上来,马留在此处。”

他所行方向并不是车辙印的指向,谢玉敲心有疑惑,但终是没有过问,她也带上面罩,重新束了发,跟上他。

却始终隔着几十步的距离。

她还没从那股震惊的余震中缓过来,昨夜那些被暂时压制的疑问再次钻进脑间,她步伐快了些,正欲追上宋云遏,竹林里骤然惊起一滩红臀鹎鸟。

两匹来自塞北的马,步履稳健,红鬃亮裘,蹄项八尺,姿态挺拔,更夺目的是坐上二人,一位端正俊美,是中原人相貌,另一位却是卷发蓝瞳,俨然是来自疆北,只是看起来年纪还尚浅,瞧见谢玉敲时,他满面的怒气与愤恨如何都压不住。

谢玉敲止住脚步,不再向前。

天色渐渐亮起,离谢玉敲稍远的那匹马上的人率先跃马而下,又拍了拍还坐在鞍上怒目圆睁的异族少年,“胡数剌,把马圈起来,再去把牛车带来。”

说着,他朝谢玉敲这边走了几步。

趁着清晨的光亮撒来,谢玉敲终于彻底看清他的相貌,却骤然呼吸一窒。

“是……林将军?”她嘴唇翕动,扭头看向身前的宋云遏。

“世间已没有林将军了,”林空抱手轻笑,唤的却是谢玉敲先前的称呼,“玉敲姐姐,见到我是不是很欣喜呀?”

“……”谢玉敲吐出口气。

这林空还和小时候一样,擅长各种巧言令色,却不烦人,至少因为他轻快的语气,她提了好半天的那颗心终于归回了原位。

终于有了故人相见的实感。

“先别话家常。”宋云遏神色浅淡地看向牵了牛车来的胡数剌,“找个隐秘的地方,再行商议。”

正从牛背上下来的胡数剌听见此话,他汉语还未学的完全,此刻却因为焦急说得异常迅速顺利:“不是,青冥大哥,这女人也要一起跟着去?你刚刚不是说要去把她打退吗?”

打退她?

谢玉敲捏了捏腕骨,难怪刚刚宋云遏的剑来的又快又利,原来是真的存了这种心思,她眸间隐隐愠怒,这时,宋云遏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袖口。

又指了指牛车。

纵使多年未见,谢玉敲还是一下便领悟了他的意思。

怨气一下便散了。

她收回放在剑柄上的手,绕过那还满腔怒火的少年,径直先上了牛车后面的干草板上,明媚的笑容在面罩下隐隐浮现,“那就走吧。”

林空闻言一把摘下外衫,露出内里的粗面布衣,又三两下在额间系了条头巾,一气呵成,活像京都城内杂耍的变装艺人。

谢玉敲有些嗔目,突然感觉肩上披来一件带着余温的宽松外衫,也是麻布料,带了点融融香气。

是桃花香。

她心神一颤,看向宋云遏,却被那硬邦邦的异族少年刺了一句:“你也太蠢了吧,穿夜行衣,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刺客似的。”

谢玉敲轻咳一声,没有辩驳。

倒是宋云遏面上添了些微微的不满,他看向胡数剌,“我先前告诉过你,往事不咎。”

胡数剌是后来才知道宋云遏的事情的。

那时候,他跟了宋云遏已有几月时间,对他崇敬又仰慕,自是理所应当的,对素未谋面的谢玉敲带了些不由自主的怨恨。

他恨京都城那只只手遮天的鹰,更狠那些蛰伏于鹰巢底下的人。宋云遏和他讲过无数遍的静心静思,可一旦遇见了,他还是无法自控。

但宋云遏知道,他是该恨的。

只是,他这回恨错了人。

他微微叹气,拉住胡数剌的手腕,把他掀上牛车,“林空,你拉车,记着,顺着竹壳上的划痕走,不要跟着车辙印。”

说罢,他又看了眼谢玉敲。

却见姑娘如玉似的脸低垂着,嘴唇抿成一道细细的线,眉间微蹙,像在思考着什么。

晨风舒凉,卷起谢玉敲脸侧发梢。

宋云遏指尖扣着布里,忍着蠢蠢欲动的,想要把她揽进怀里的旖旎心思。那年报恩寺藏经阁的情思,在经年累月之间,已成了无法言明的遗憾。

牛车在泥路上滚滚前进,向着薄日而去,驶向未知的远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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