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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桃花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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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牛车绕过一座残败的古庙,又向前走了几里,山野的景象渐渐抛置身后。

入眼是一座人烟繁闹的城,不大,城门大开着,石墙下坐着位打盹的兵吏。

“劳驾。”林空拉紧牛鞭,叫醒他,“大人,我们需要入城门。”

谁知那人眼皮半掀,朝牛车看了一眼,随即摆摆手,散漫道:“直接走吧。”

车缓缓前进,在即将走过城门时,兵吏声音突然从后头传来:“等等!”

“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林空笑着转身,瞥了眼车板上默着的三人。

兵吏却没理会他,兀自走到胡数剌面前,伸出手,“这位小兄弟,文书给我看一下。”

“在我这。”林空从牛背上下来,打开身前的包袱,“这是我家小弟,父亲是当年的北漠的骁将,母亲是北疆外族。”

“永安军?”兵吏确认完,心里踏实了几分,又看了眼少年的蓝瞳,添了点好奇,“听闻京都那边现在有很多西域来的外族人,但我们石头城这小地方,确实是少见,几位勿要惊怪。”

“理解。”林空点头,又解释道,“不是永安军。”

永安军镇守北漠也不过七年前的事情,何况六年前永安王叛变,永安军多数跟着他出生入死,都是武康的叛徒,是为不齿。

“也是,我这一打眼,都忘了这少年郎的年纪对不上永安军的。”兵吏亲和地拍拍胡数剌的肩侧,“那应该是前朝梁帝时就镇守北漠的那万名英雄了。”

只可惜,后来民间战事不断,北漠成了飞地,为守北漠十一城的那万名将士与中原失了消息,直到清帝建武康朝,重新收回北漠,局面才有了好转。

直到入了城,牛车拐进某条空无一人的小巷,谢玉敲才轻舒一口气,压下声音朝宋云遏道:“没想到,你们这通关文书做的挺逼真的,你和林空的是什么样的?”

“不是假的。”宋云遏手撑在干草铺着的围栏上,看着谢玉敲的眼,神情认真,“我和林空的是假的,但胡数剌的,不是。”

胡数剌的父亲是实打实的北漠将士,因当年北漠与中原断联,他们只好在当地生活下来,娶妻生子。永安军去北漠的那一年,宋云遏就发现那边已经通婚许久,各种族姓和血脉早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而是成了彼此间交互的桥梁。

“如果世上人心都如此,该多好。”谢玉敲听完,一时感慨,“等级阶层、血脉宗族、甚至是性别,都并非隔断人心的残忍存在,而是平等与真心,这样就会少很多的杀戮与鲜血。”

“这个愿景要实现,对眼下的武康来说,确实太难了。”宋云遏也有些动容,“但我们已经在尽力其间了。”

“你俩——”说话间林空已经停了牛车,转身打断谈话,“不是说要找个适合商议的地方?”

宋云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屑,“这不就到了?”

说着他抽出藏在草堆内的剑,“香山阁选的地方,果然不错。”

谢玉敲也跟着起身,桃花青玉佩剑重新握至手内,她安心了许多,不由得朝宋云遏打趣,“说得你好像是香山阁阁主似的。不过——”她看向胡数剌,那满身热血的少年已经先行一步推开面前的院门走了进去,“这孩子一直这么勇的吗?”

也不管危不危险,就这么走了进去。

“保留了北疆族最传统的秉性。”林空乐了,“一直都莽得很。”

他身上一点永安军副将的气质都无,念叨着跟上胡数剌,进了这间二进院,又极为自然地进了伙房,开始烧水。

谢玉敲挑着眉,盯了他好半天,只道人果真是会成长的。

在她心里,林空还是那个喜欢上蹿下跳,斗鸡摸鱼的顽劣小孩,去北漠那年,这小孩也是和现在的胡数剌这般,满眼的憧憬和干劲。

只是如今,那些光亮好似被彻底掩盖了——

林空眼里的淡然从容与闲适自得并不比宋云遏少。

说到底,还是苦难磨人。

谢玉敲叹了口气,正欲进伙房帮他,耳边却跟来一声长叹。

叹得是百转千回。

谢玉敲惊懵地看向宋云遏,却见他也正看着她。

他先前伪装的头饰已经摘下,桃花眼微微耷拉着,眼神里有波光流转,竟透着点似有若无的委屈。

委屈?

谢玉敲脚步一顿,歪了歪头,无声看向他。

谁知人却不语,凑近了些,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怀间。

又是一株桃花。

花瓣看起来像被挤压过,艳红中泛着点枯败的颓唐,有汁液花粉糅杂,香气却因此更加馥郁。

这是他们保持了十几年的习惯——

宋云遏出生在花团锦簇的春日,传闻那日宫内桃花灼灼,未满周岁的谢玉敲被谢西山抱着去看刚出生的弟弟。

缘分是从那日定下的。

后来,宋云遏每回见谢玉敲,总会随时带着一株桃花,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一颗藏不住的真心似的送给她。

回想起往事,谢玉敲心中又是几分怅然,她想起这莫名的、计划之外的重逢,想起两人若即若离,又带着不敢靠近的尴尬和疏离。在牛车上,路途颠簸,宋云遏的手总会不小心碰上她的,然后随即松开,小心翼翼的。

她有些摸不透现在的他们之间,究竟隔着的是什么。

回想当年,她一直拼命追赶的是罪臣之女与王室贵族间的距离,而今,时移事易,再相逢本该是惊喜若狂的,可那份余震过后,剩下的却是满心的迷惘。

是熟悉的,更是陌生彷徨的,别扭的。

谢玉敲指尖扫过花瓣,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一直没太敢看真切,原来宋云遏穿寻常布衣,是这般风清逸朗的模样。

就是太瘦了些。

又是一声叹息,谢玉敲掐了掐掌心,才复而展开笑颜,问宋云遏:“你刚刚,为什么叹气?”

宋云遏竟还是那般容易害羞的模样,闻言耳廓瞬间泛红,他沉了声,语气却是黏糊的,带了点抱怨:“我发现你总是看林空,还经常盯着胡数剌。”

谢玉敲万万没料到是这种原因。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了半晌,又看了眼宋云遏越来越红的脸阔,没忍住轻声解释道:“没有。”

敢看是因为她和他们本就没有任何牵葛。

她从前倒是没发现宋云遏还有吃醋的喜好——

不过,他现在这样,算是吃醋吗?

他对她,如今又是什么心思?

但宋云遏或许是听懂了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解释,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也想起他们如今这般情况,他不再多说什么,先行抬步进了伙房。

胡数剌从某个犄角旮旯钻出,手里攥着把紫色的花。

看见谢玉敲,他瞳孔微缩,半拱着身子,活像一只炸毛的猫,想从她身旁溜进伙房。

谢玉敲笑了,喊住了他:“应该有很多人和你说过,”胡数剌停下,满眼警惕,又听见姑娘声音柔柔,比江南水乡的水声还要动听几分,“你的眼睛很漂亮。”

“花言巧语。”胡数剌用了为数不多会的成语,把声音压得低沉,“对我没用。”

奈何黝黑的肤色都挡不住他瞬间通红的脸。

谢玉敲乐了几分,问他:“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跟着阿遏的?”

“关你什么——青冥大哥!”看见宋云遏和林空,胡数剌瞬间收回张牙舞爪,乖巧了几分,“你们看,我发现了好东西。”

他把手里的紫花递给宋云遏,“这是黄芩,本来北方才有的,没想到这水乡也有!就这院子后头,可多!”

林空最近有些咳嗽,他总念着要给他抓点草药,没想到不用上山就有了收获。

“谢了。”林空朝他比了个手势,“咱家贴心的小胡。”

说着他把水碗递给谢玉敲,自己也喝了一口,“对了,这么说的话,玉敲,信是你送来的?”

信?什么信?

谢玉敲碗口刚到唇边,随即放下,“上一次信阁的传信,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不是她。”宋云遏把花搁到桌子上,“进屋里说吧。”

林空率先跑进屋内,迫不及待地在矮脚桌边放了四张椅子,“我这才听出来,”他指了指谢玉敲,“你俩这些年一直在暗通款曲呢?”

亏他还一直担心宋云遏没能从当年的事中走出来。

“款曲不敢有。”谢玉敲说,桃花被她藏进袖口,润得衣袖粘腻。

她问宋云遏:“你们为什么这么刚好出现在桐安?又为什么刚好出现在竹林?”

宋云遏虽不是香山阁阁主,但谢玉敲给了他至高权利,因而他才有法子让那些江湖人在这石头城内寻了这么一处秘话的好地方。

而这恰恰说明,宋云遏是有所准备的。

难道他们目的相同?

这时,宋云遏从林空的随身包袱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柄箭镞,递给她,“昨夜,这封信是一位吹箫的神秘侠客送到我卧房内的,在我察觉之外。”

察觉之外。

那声箫音不是宋云遏,对方武功甚至高于宋云遏,高于林空。

谢玉敲皱了皱眉,原本她以为周知县粮仓之事只是为了其贪墨更多而设的局中局,但倘若此事还参杂了更多的因素——看似简单的监察之事就将变得复杂起来。

“不会真是临灯仙吧?”她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看向宋云遏,“昨夜最后,你可知战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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