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葬在山上，翌日上午，温时屿跟着长辈祭拜，看着棺材埋入土里。

回来时到了正午，外婆和爸妈回筒子楼休息做饭，温时屿捏着十块钱纸币，在路旁买糖葫芦。她慢悠悠地走着，撕掉外面的薄膜，咬了一口，酸涩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夏季多暴雨，温时屿的雨靴沾上湿润黏土，在地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吃到第三颗，她动作微顿。

居然又遇见了那个女孩。

温时屿目不斜视，想装作视而不见，淡定地从她的身侧路过。但听见鞋底擦过地面，伴随而来的是嘶哑的声音。

说......话了？

她顿足，愣愣地转过身。女孩比自己矮半个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像在无声诉说什么。她手指攥得紧了些，又低眸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将它递了过去。就当最后一次吧。

女孩漆黑的瞳孔蒙上不可思议的神色，颤着手接过。然后，敞开双臂。

温时屿很快地蹙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穿着至少比自己脚掌大两倍的布鞋，除了脸都沾上了污渍。

温时屿嫌脏。

女孩眼里的希冀逐渐消磨，但还是不死心，小心翼翼地往前迈。

温时屿朝着她的肩膀推了一下。

女孩踉跄几步，不过稳住了身形。不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温时屿厌恶地压低眉宇，对着相同的位置再次推了推。

扑通。

女孩栽倒在泥潭里，泥点子溅到了面前人的裤腿上。她睫毛猛地颤抖，惊愕占据了情绪。

“小哑巴......”温时屿冷冷地睥睨着她，不带半点感情。

女孩垂下眸子，遮掩着滔天的悲伤和愤怒。

温时屿正准备离开，喑哑的嗓音分毫不差落入耳里：“我......我......”，喉咙里溢出像被捕兽夹捉住的动物哀鸣。

女孩吃力地动着唇，艰难发出每个音节。温时屿冷漠地回过头，没有继续管。冷香远去，她这才抬起头，如同一只被抛弃剪碎在垃圾桶内的洋娃娃。她手中的力度却没松，死死地捏着木签子，尖锐的那端甚至刺破掌根。

血液刹那间晕开，侵染了她的手。

-

温时屿回到家，浓烈香水味铺天盖地袭来。

她皱了皱鼻子，看到灰色沙发上坐着一个美艳的女人。对方身穿黑色收腰连衣裙，露出雪白肩颈，和爸妈交谈着。温时屿的出现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屿？”女人看向温时屿。

温时屿彻底看清了这女人的容貌，是自己的小姨徐菘蓝。

徐菘蓝从小就对演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家里开电影院，她经常坐在第一排观看免费电影，模仿里面人物的言行举止。稍微长大一点，徐菘蓝和父母表示想演戏。

可是父母觉得她太小了，不应该及早地进入这种圈子。徐菘蓝负气离家出走，遇到欣赏她的导演。作为她成功路上的伯乐，导演几乎将她看作女儿，用心培养，但后来与家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徐菘蓝化了淡妆，温时屿走近时能看见她刷的睫毛。

“成绩怎么样啊？小学六年级了吧？”徐菘蓝眯着眼笑。

温时屿面色不改，在她身旁坐下：“初三了。”

“啊——”徐菘蓝拖长音调，“看我这记性，时间过得真快，上次看到你还是个小豆芽呢。”

温时屿面色微红，不太想提及过去的黑历史。

“几年没见过了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有没有考虑过演戏呀？”徐菘蓝长了双妖冶的狐狸眼，眼睛又细又长，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吸食人的魂魄。

温时屿不懂穿搭，平常妈妈买什么穿什么，当然在学校穿的是校服，在校外就是短袖和牛仔裤，她人瘦，衣架子一样。

这么一个大明星坐在自己身边，温时屿忽然感到些细微的差别。

她的手动了动，搭在刷牙时不小心留下的印子上，虚虚拢着。

妈妈无奈道：“菘蓝。”

徐菘蓝眨了眨眼，笑：“开玩笑啦。姐姐放心吧，小屿才多大，好好读书......”

后面的话温时屿没有听下去，无声窜出的高墙阻隔了外人的话语交流，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疑问在盘旋，困扰着她的思维。

是不是只要演戏就能成为小姨这样的人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可以。

在爸妈眼皮子底下再提这件事情明显不合适，在他们钻进厨房后，温时屿悄悄来到徐菘蓝身边：“小姨，怎样才能成为演员？”

徐菘蓝放下手机，“问我啊？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温时屿的心怦怦直跳，看了两眼厨房的方向，有什么决定在心里的最深处埋下种子，“小姨，我想做演员，”

徐菘蓝往沙发背一靠，微微挑眉：“为什么？”

“......”

这个问题把温时屿难住了，如果直接说是因为她，会不会觉得太儿戏了？

“娱乐圈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能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不怕？是因为我刚刚说的那番话，还是为了赚钱？”

“为了你，小姨。”温时屿盯着她的眼睛，“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那就好好学习吧，我那会儿不懂事，书没读个名堂处处碰壁。小屿，我相信你，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徐菘蓝说。

“你们俩在密谋什么呢？快来帮忙。”妈妈从厨房探出脑袋。

徐菘蓝没有跟她说更多。

外婆佝偻着腰，杵着拐杖出现在门口，浑浊的双目看到徐菘蓝时亮了一下，别开视线：“还知道家在哪啊？”

徐菘蓝迎了上去，“当然知道了，妈，你身体还好吧？”

外婆慢慢挪到沙发边，叹息道：“人老啦，不中用了。”

“说什么呢，我亲爱的妈妈要长命百岁。”徐菘蓝嗔道。

瞧见地板上那几个脚印，外婆只是看了看，向冒着热气的厨房蹒跚走去。

这晚，温时屿失眠了。对未来的憧憬在心尖萦绕，时不时干扰着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熟睡的徐菘蓝冒出一句梦呓。

温时屿叹了口气，索性跑到外面看月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