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荷尔德林

与洛留在一个社团后，我跟她也自然渐渐地成为走的最近的好友，中午会一起在未名湖大饭店二楼吃饭。二楼最好吃也最快的是盖浇饭，10元一大碗，有西红柿鸡蛋盖饭和咖喱鸡肉盖饭两种。我喜欢买西红柿鸡蛋的，因为它甜味中混合着西红柿的清香。与我相比，洛的选择比较随机，有时甚至她会不惜花上更多的时间去排旁边打餐的队。

洛比看上去话多，但是遇到某些话题会变得健谈，而且她有时相当念旧，经常午饭吃着吃着会聊起初中的往事。在她的叙述中，我才看见我们初中另一种样子，是明明可能就发生在我面前但我选择视而不见的另一个世界。当我跟着班级作息午睡时，有时洛在数学办公室帮忙批改作业并且偷听老师们八卦，有时在物理或者化学实验室里看书，以及一个在办公楼四楼窗台上的集会。我觉得那个集会彻彻底底改变了她，她的思考方式和她的信仰。后续我会详细记录的。

今天恰好语文课上到曹孟德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语文老师说这写这首诗的时候曹操站在礁石上俯视着大海，才会有后续“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感慨。之前，附中有个很厉害的老师，在上这一课的时候会让大家一个个站在讲台上，体验俯视我们习以为常的环境。

或许这个有关俯视的故事令洛联想到了电影《死亡诗社》，因为我们俩今天都想吃盖浇饭，所以一起排着队，洛突然说：“笑，你还记得高一的国庆语文作业吗？”我当然记得，我们高中很注意寓教于乐，所以一般而言假期会布置一些观影任务。高一的国庆作业，布置的应该是《放牛班的春天》和《死亡诗社》。这两部电影中，我更喜欢《放牛班的春天》，除了童声歌曲直击灵魂般的好听外，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坏孩子蒙丹被警察带走时，最后的回眸一笑，那个笑，不是猥琐，而是有种“看吧，圣人，你也救不了我”的无奈和窃喜。而其他孩子的故事，那些转变、成长与救赎，就像是迪士尼的童话，美好而纯粹。

洛继续说：“《春风化雨》那个电影，我想起了一个初中同学。”《春风化雨》是《死亡诗社》的另一个名字，更温和也更不知所云，因为这个电影的主角显然是孩子们（或者说尼尔）而非老师。但我知道她说的是谁。尼尔的结局就是死亡，在梦想无法救赎的绝望之际。

“川，对吧。”

这是初一时最轰动的事情。川家跟我初中时住同一个小区，叫花开四季，虽然不是同一栋楼，但是川从24楼做抛物线运动的那个春日的午后，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像是落魄贵族的小区摆满鲜花。自始至终，其实我都不知道川是谁，外貌如何，性格如何，有什么喜好，这件事被学校压下来，对我们的唯一影响只是有一天，我们班一个同学请假半天，据说是作为小学同学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对，是他。我见过他，笑。有段时间，我经常看到他中午独自趴在班门口的栏杆上往下望。”洛顿了顿，仿佛是在回忆，“他头老低了，只能看见白皙的一节脖子从翠绿的校服里露出来。就这么一动不动一中午。”寥寥几句就在我脑海里勾勒出了那个画面，在灰色教学楼里，一个男孩保持着那个姿势，似睡非睡，来是如此，去时亦如是。

“后来，我好像就也很喜欢趴在栏杆上。最初是在想他为什么要趴着，或者他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后来我感觉趴在栏杆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很舒服，更多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就是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洛似笑非笑邀请我，“笑，等会午休铃响起前，跟我一起中午趴在那里一会吧。”

“好诶！”想不到她对这个男孩的记忆只有金色的阳光，绿色的校服和白色的脖子，这么美好的场景，为什么会跟死亡扯上关系呢？不过，我好像也只记得花开四季那一小区的鲜花。初中我家租房子在学校附近，后来上高中，就搬离了那里。十二三岁的男孩，坠楼后留给世界的回忆依旧是美的，这样真好。

突然，我看见斜前方有个学姐拎着明显不属于食堂的外带盒坐下，打开的一瞬间，奶油混合着蘑菇的香气扑鼻而来，我说：“好想知道那个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吃。”洛平时想当抗拒与陌生人打交道，这次却看了我一眼，犹豫一下后走过去像那个学姐提问，回来后开心地告诉我：“她说是小黑屋的奶油蘑菇意面！”

所以小黑屋在哪里？算了，之后应该会知道的。

吃完饭把饭菜送到收残处，我们穿过梧桐树下的路回到教学楼。高一时我们教室在二楼。这个学校大部分教室都朝向东，中午阳光正好照在蓝色的栏杆上。平日里我都是在午睡铃前抓紧写着作业，但今天我就是跟她趴在这里，静静享受这个时光。她脸周围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绒毛，她睫毛下垂，像是圣人，亦或是什么，反正不属于这个世界。

每个早上和中午学校里都在放西村由纪江的《木漏れ日の中で》，流淌的乐声让这个画面更神圣了，不想打破它。本周的语文作业是，每位同学写一首关于“云”的小诗，15行以内，不过从布置作业的那天到现在，每天都是惨白无云的大晴天。

不过，当然不会有人担心这个，大家人生至此总归是见过太多次、各式各样的云朵，实在不行，写个《无云》也是可以的。我看向刺眼的天空，想象着此时此刻，一朵小小的白云，正缓缓驶过天际，也许在某一瞬间，遮住了太阳。

过了几天，语文课上，老师让我们拿着自己的诗去未名湖畔的长椅上，有的人坐着，也有同学站着把老师围在正中间。每个人都自愿读自己写的诗，其余同学就是倾听，不需要评价，也不用刻意去赞美。每个人写的都很不一样，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我人生第一次对众人读出我的作品：

天上的白帆

在苍穹的河流中

漂泊 变换

时间的长河啊

能否给我心中的白帆

留一湾能够容纳梦的海港

在那里眺望

天空的翅膀

其实，如果仅仅为了应试高考，我们没有必要写诗。高考作文题目上四个大字“诗歌除外”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你去做这件事，纯属徒劳无功。

真的是这样吗？

那天，我终于明白了《死亡诗社》里，在基丁老师最初的某个课堂，他神神秘秘地让同学们围过去，说出的那段话：

“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生活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竟然没人看！屿屿子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