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世间的一切事物报以虚无的态度，其是轻松的，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勇敢地介入其中。——赫塔·米勒

元旦三天假是秋季学期最后的狂欢，紧接着就是近在眼前的期末考试了。附中的课程安排直到考前一周都还在教授新的内容，复习的过程也就是做一做考前几天老师发点相应的练习卷而已。其实不光每学期学校的课程不紧不慢，长远来看，我们对于高考的态度也如此。

听说同省其他学校都是高二上学期就结束了高考全部课程的学习，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年半的一轮轮复习，从高一就有很多老师告诉我，我们不一样。一般而言，我们开始一轮复习的时间，大概是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每个学科有些许差别，比如，数学结束得早一点，而语文可能要到高三下学期再开始一轮复习，而生物和物理深知自己对于高考成绩没有太大贡献，所以早早结束课程，以便在大三门开始后退居二线。

当然，对于大一才过一半的我而言，现在考虑这些着实有些早，学校仿佛也不想让我们终日沉浸在考试的焦虑和痛苦之中，想尽一切办法缓解我们的压力。一楼大厅里放上了一个橡胶人不倒翁，脸上写了“数学”两字，欢迎大家路过时上去打两拳——不过我还没见过真有人在打它，飞快抽出手机拍照留恋的倒是不少；同样在一楼，两个承重柱上拉了几根长长的线，边上是一堆明信片和笔，欢迎大家去随便写点什么然后夹在线上，这个活动起名为“解压森林”，洛和我午饭后仔细看过那一张张明信片，大部分是“新年快乐”“高分喷雾”，也有一些用公正的字体抄写一小段“心灵鸡汤”，更有甚者是祝自己和对象“长长久久”。

“不论如何，知道大家跟自己的思想、关注的东西都差不多，也是缓解焦虑很好的方法了，”洛对我说，“这也许就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安全感吧”。

“是啊，这个年纪的学生们，也就最关心学习成绩和亲密关系里。”我点点头，“我们要写些什么呢？”写些什么？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好像平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观点，但是真到了要把它们写下来时，只会写一些空而正确的废话。

学校准备的笔果然不太有水了。不过听说期末英语要考20分的报纸词汇，我最近随身携带单词本和中性笔。洛说：“好像我读太多有优美词句和哲理的书后，我很难找到自己的语言表达了。但好像总想写点什么。”

“那就最简单的，新年快乐，天天开心吧？我们互相给对方写。”我也想不出来写啥。脑袋好像已经被一周三次的随笔榨干了。不光是随笔，还有不交随笔日子里的读书笔记也使我迷惘，我总感觉不论我读多少遍《语文读本》，我都找不到老师会出题的点。

我写：“新年快乐，洛，2018期末顺利。——G1-8笑”

洛说：“希望我们成为一辈子的朋友，笑，新年快乐。——G1-8洛”

因为参与这个活动的同学很多很多，白色绳子上的夹子不太够用了，我把两张明信片夹在了一起。白绳微微上下抖动，两张微微泛黄的明信片开开合合像阳光下一只翻飞的蝴蝶，逐渐重合在一起。一辈子，从生到死，是一辈子吗？

回到教室，正好遇到午休前跑来给我们送新年回信的珺珺姐，她手上拿着刚从小卖部买来的麦丽素，看到我们，二话不说一人倒了几颗。她说，晚上学校礼堂有个外校的剧社来巡演，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洛和我对于一切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感兴趣。去，当然逃了晚自习去！管它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呢？

珺珺姐的贺卡主体部分就是简短的新年祝福和期末加油，但是在空白部分贴了许多纸胶带，各种样式都有，她好跟我们带了几枚火漆印章，也许这就是她的兴趣所在吧。

可能是临近期末的原因，大家不大愿意翘晚自习。本来我们几人会以为这个话剧很火爆，按照看讲座的习惯，早早买了包子、带了作业坐在第三排的座位上，结果剧场一楼上座率不到一半。以往学校里不论什么文艺演出，不论是舞蹈还是室内乐团，都是爆满到需要中午一下课就去排队抢票，可能吃不上饭。这次连票都不需要，来的同学还是很少，大部分都是高一的“闲杂人等”。当然，人少还有一个原因，它海报上写着它是“原创校园法制情景剧”。这个一听好像就没啥吸引力，“要是写‘发人深省的大型魔幻现实主义悬疑剧’估计宣传效果就不一样了。”我扭头对洛吐槽，后者直接笑喷，差点被包子呛到。

可能广告就是这么骗人的。

与宣传标语的无聊严肃不同，这个名叫《没有如果》的剧本身内容还是很有趣的。大概情节是一个中专校园里，女主因为一些误会被校园霸凌，结果在一次偶然中失手杀死施暴者，葬送自己和对方的青春与未来的故事。严格来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舞台剧，之前都是由同年级各班同学自导自演，没有什么灯光舞美以及与观众互动，时长也从未超过半小时。杀死施暴者那刻，血红的灯光突然充满了整个剧场，一瞬间我仿佛感到这个故事真的发生过。洛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她手心冰凉，那种冰冷的刺痛感直接顺着我的手臂传达到我的内心深处。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告诉自己。一阵懊恼向我袭来，我很后悔，中午在“解压森林”的明信片上只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明明总觉得，我有义务去陪伴她，保护她，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敢做。

“为什么我没有祝洛放下过去看向未来？她一直一直困在里面走不出去，而我听她的过去就像是看这个话剧一样，没有真正意识到这就是她的亲身经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握住她抓着我手腕的手，尝试去捂热它。

演出在一首高昂的歌曲中谢幕了。洛拉着我到剧场外面：“这种剧，全都是正确的废话，却没有提供任何的解决办法。”我之前还觉得这个话剧不错，但是仔细想想，受害者反抗施暴者导致后者死亡，这是不让受害者反抗吗？还是说有别的方法呢？这个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遍遍告诫我们：“不要校园暴力！冲动是魔鬼”。我差点忘了，校园暴力中，受害者自身是无过错的。这个剧构造的误会甚至会让观众以为，校园霸凌是受害者引发的，这个悲剧也都是受害者的错，而施暴者，她贫穷，她家庭破碎，她最后还付出了生命。她好像没有错。是这样吗？

“真的，大家都以为我们这些孩子们都被保护的很好，生活幸福，但是其实我们常常暴露在想起来就会毛骨悚然的关系里。”洛叹着气摇摇头，“咱初中是全国顶尖的学校，但是就在我身边就发生过很多这样的事。有的老师介入了，有的没有‘太过分’就可能只是留在大家的记忆里了。”

想到洛之前讲述的故事，以及初中身边的事，我仿佛知道洛要说什么了：“我觉得我们十三四岁的年纪，仿佛很难意识到自己是受害者，只是对一些人瑟瑟发抖，做一些事的时候谨小慎微；我们同样意识不到自己是施暴者，只是会在人际交往中占据上风，可以支配别人而拥有原始的快感。”

洛点点头：“我不喜欢我初中的班级，因此常常不呆在班上，第一个是我同桌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屿屿子永远记得这部剧最后一首歌的歌词“如果还有明天，你将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