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情的荒谬，不能成为驳斥它存在的论据，相反，这恰恰是它存在的条件。——尼采

故事一 同桌

她是我的同座，眼睛小小的，微胖，会傻笑，会在阴雨天突然暗自流眼泪。她喜欢读书，下课也很少离开座位，就是不起眼地坐着，静静地阅读。她写的字也是小小方方的很可爱的那种。她几乎没跟我说过话，外加初一那会儿我因为“你知道的”原因常常被班主任叫过去谈话，我也很少留在座位上，在她身边。

在那件事发生前，我几乎不怎么在意她。我只知道，她经常跟在另外两个女生后面玩，就像大部分女生小团体一样。我在那个班没什么朋友，所以不太清楚这样的小团体运作模式，但是，隐约还是觉得她们的关系不像是朋友之间。

那两个女生属于那种不学习还抽烟染发接发纹身的老师眼里的“差生”（成绩倒是还在我们班说得过去），连校服都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的她跟在后面显得很违和。她会被要求帮另外两人打水打饭，甚至作业也是她一个人完成，她都默默忍受了，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被这个小群体接受。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留选择这两个人当朋友，可能是叛逆，也可能是没有选择。只有在这里才有归属感，孩子们的思想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又难以理解。是这样吗？

后来那两个女生公开她上厕所的视频的事情曝光后，我才意识到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跟在那两人后面并非自愿而是被迫，她天天被言语羞辱、□□也会被打，但因为无论如何她不能逃学，所以她的痛苦无法逃避亦看不到尽头，她或许曾经用雨天的眼泪向周围的我们求救，但是我们并未发觉，甚至我怀疑就算我发觉了，我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和勇气去解救她。谁都知道那两人不好惹，班主任那时也不怎么在状态。

有时我也想，我没有保护身边的女孩，那温柔如湖水月光一样的小姑娘。但是我也害怕她的两个“朋友”。后来那两人被全校通报批评，还写了检讨，但是看到我的同桌还是会阴阳怪气地说，“同学间好好相处，不要校园霸凌”。这是通报批评时的原话。班上一些男生也有样学样。家长告诫她“近墨者黑”，她变得孤独了，虽然她仍然在阴雨天哭泣，仍然喜欢读书和写随笔，她没有再被欺负，但是她很孤独，就这么一直到毕业，一直到那时的每一个人在现在都拥有了自己的生活。

第一个故事故事讲完了，洛苦笑一下：“很讽刺吧，真正的受害者并不一定是孤独无依的那些孩子，真正的施暴者有时就是她们自以为的朋友。这个话剧设定上错了。”

“而另一个故事，是我的记忆，我的自白，我的……”

“忏悔。”

故事二小文

刘梓文也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都叫她小文。她高高瘦瘦，黄黑皮，初一时顶着个西瓜头，应该还处于短发留长的尴尬期。初一开学军训时，她跟我在同一个十二人宿舍。那个宿舍条件简陋，上下铺很破，下面人翻个身上面都会抖动几下，外加像是床要散架了的“吱呀”几声。这样的环境真的很难睡着，但每天军训结束大家都很累，洗漱完已经是深夜。每天晚上，整个宿舍都处于困顿而不能入睡的状态，因此查完寝后有深夜电台，虽然不时发出的哄笑和尖叫还是会把巡逻的老师引过来。

小文很擅长讲鬼故事，其实初中生口中那些鬼故事大多内容类似，不过是校园某处台阶半夜多了一级，以及因为不堪学习压力跳楼的学长学姐干出一切吓人的事情。然而只有小文能够让这些平平无奇的故事在漆黑一片的寝室中起到吓人的效果，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很好，而且善于控制语速，会在关键的地方停顿或者加大音量。其中一个故事里，主角因为影子的头被厄运缠身的路人踩到，导致自己也霉运连连，这个情节让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走路时都注意让自己的影子离别人远远的，从而让教官很苦恼。

后来军训结束开始上课，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相处久了，可能因为小文性格比较一惊一乍容易引起反感，也可能因为她平日里神神叨叨不像个正常人，她被几乎所有女生孤立，再也没有深夜电台时大家对她的崇拜了。后来有人发现她被推倒在地也不会反抗，只会满脸严肃地坐在地上，任凭别人拽着她半长的头发拖行，我曾经也跟在拖着她的女孩子身后起哄。再后来，小文的不反抗让大家感觉无聊了，又发现她会用力反抗进男厕所，于是女生们又经常把她忘男厕所里推，她只能尖叫着扭动身子拼命抵抗。她自己一个人走过男厕所时开始变得习惯性绕远一点，我有次觉得好玩，就在她经过时猛推一把，虽然没有真把她推进去，但她那个惊恐的眼神我久久没有忘记。

初中的孩子们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初二后大家突然就对于欺负小文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她仿佛也变得“正常”了，不再沉迷一些神龟怪谈，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看着现在的她，我甚至觉得我们去欺负小文只是在梦中发生的，大家和谐相处得就好像那些记忆都不存在了，连我自己也怀疑那些是不是真实的。

“那时我的的确确是个懦夫，面对小文时，我感觉如果我表现出一丝丝歉意，我就会跟她拥有相同的命运，就会一样被别人孤立排挤，被欺负，被起哄和嘲笑，因此我总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这样，我的良心总是惴惴不安，我也只能告诉我自己，下次见到她，一定要跟她说声对不起。”洛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可是直到毕业后，我都没有付诸行动，听说她删了全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出国后，我好像很庆幸不用再面对她，但是，这也意味着我再也没有机会去理解和分担她的苦难，也没有机会去给曾经那个可怜古怪的孩子一点点温暖。”

“原来，真的，其实我们身边真的一直在经历着痛苦与挣扎，大人们没有意识到，连刚刚从初中过来的我们也忘记了曾经是施暴者、加害者、旁观者，而那些受害者为了生活的延续也选择了忘记和原谅那些不可饶恕的过错。”听了两个故事，我感慨于自己初中只顾着做题，没有关心身边孩子们内心世界的变化以及人际关系的复杂险恶。

可是，我们能怎么做呢？好像大家都是这么就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当你点开这篇文章，恭喜你发现了屿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