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看不得，命在天上！——阿城《溜索》
关于最后一课的定义有许多，若是按照课表，每个学科都在校模前结束了，苏小老头已经在6月19日对我们的物理考试每一部分做了最后的总结和提醒；生物老师只是照常讲解习题，在下课铃响后才加上一句“这应该是你们高中阶段最后一节生物课了……”
不知为何，虽然对这两门我并不太重视，但还是有些莫名感伤，也许告别本身就是充斥着负面情绪的。物理和生物的确离开了，但是对于算分的语数外三门的老师，7月5日还能有机会正式地上“最后一课”。
陶老师进班后，打开PPT，赫然出现了一首古诗词鉴赏题：
鹧鸪天·送廓之秋试
【宋】辛弃疾
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春蚕食叶响回廊”运用借喻，将写字的声音比作春蚕食叶声，以声衬静。
“禹门”就是龙门，“桃花浪”用典，“桂子香”用典“蟾宫折桂”……
看见这首诗最后一句时，我明白，这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题目讲解”，这同时也是老师将要对我们说的，如果说之前的试题与我们的生活全然割裂，这次，词人在送考，老师也在送考，仿佛时空在此刻交错，我突然想起从小语文老师们就喜欢强调的一句话“文学就是生活”，当然不是全然对等，但冥冥之中我看见，两者之间肯定有着某些联系，而要自主地去建立这种联系，一生够吗？
老师开始讲述他的高考故事。一个考前失眠的夜晚，过分简单的语文，变态难度的数学，晚上连发十条慰问短信稳定军心的年级主任，提前半小时写完的英语，强弩之末的物理化学，当然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我这时才明白，对于陶老师而言，高考已经是“过不去的坎”，如果再让我们去歌颂，去写“幸福的高三”，太斯德哥尔摩了。
“生活向来苟且，岁月待我无情，再回首……江苏卷终于结束了，祝大家好运。”
故事说完了，课堂也接近尾声，老师重新打开了另一个PPT，这次不再是没有感情的白底黑字，老师把三年了一起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甚至阅读题和古诗词结尾一条条列举其中，名为《结尾的艺术》。
文字是具有魔力的，再次读到曾经因为跟着老师细细打磨而万分熟悉的句子，呈现在眼前的，不是枯燥的文本，而是一个个画面，像是在回忆亲眼见过的事情一样，一幕幕闪过……
我看见日瓦戈医生走下电车，心脏病发倒地时，镜头缓缓升起，俯视着整个莫斯科城，音乐响起，质问着我们能否明白那些事情参与者的感觉；
我看见威尔抱着父亲爱德华缓步走入湖水中，父亲故事里的人都出现在岸上，向爱德华脱帽致敬，而爱德华，随着全身浸泡在碧蓝的湖水中，他突然化作一条大鱼，向水底最深处猛冲过去；
我看见弗洛伦蒂诺在船尾幸福地搂着费尔明娜，望着海天交际处说出自己“一生一世”爱的誓言；
我看见帕洛玛在门房荷妮的马桶里，发现曾经被自己毒杀的小金鱼，突然明白之前自己一心逃避的想法的幼稚可笑；
我看见里厄医生放下手中书写的笔，望向窗外的奥兰城，城市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繁忙——和无聊，医生陷入沉思，他是在担心人类的未来呢，还是在回忆与让·塔鲁一起在海水里游泳的那个夜晚？
我看见，刘亮程再次端坐在报告厅讲台上，谈论着自己《寒风吹彻》中写的四重寒冷，他的脸比词条里的照片更衰老些；
我看见，娜佳在一个清晨，拎着自己的小牛皮行李箱，欢快地与众人告别，走出门，来到更广阔的世界里，她的眼前，只有一片光明的前途；
我看见，一个个身着校服的男生爬上自己的课桌，站定，冲着后门口扯了扯嘴角；
我看见，一个小男孩跪在河边，哭着求他的父亲回到岸上来，哭着哭着，他好似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他没有预感到自己未来的逃离……
这些场景似幻似真，我仿佛听见苏柯又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大喊：“这是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气！”；我看见会明依旧望着所有活下来的人微笑；大卫千年后最后一次在“梦妮卡”怀中沉沉睡去；身着红裙的苔丝在长方形石板上缓缓醒来，看见明媚的太阳……
…… ……
“俱往矣。然而，美的历程却是指向未来的。”
我们竟然一起读过、看过这么多作品，这些作品的一幕幕就像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深深沉睡在脑海里，等待着有天把它唤醒。
这些文字，有的我早已忘记，也有的好似昨日才相遇。《再见枫杨》哀伤的音乐声缓缓流淌着，在这伴奏声中，我好像看见三年前那个炎热的夏日，初次踏进附中校园的女孩，她看见这个园林般美丽的陌生校园时是如此的兴奋，在梧桐树下憧憬着未来，一切都方兴未艾，生机勃勃，以至于她产生一种这样的生活会永无止境的错觉……
同学们早已泪湿，轻微的啜泣声不断传来。看着一页页自动播放的PPT，我突然想起，之前在看《天堂电影院》结尾那无数的吻时也有同样的感受，好像这盘厚厚的胶卷会一直继续下去，而这次，是我自己的生活了……
“给你们这么多素材，记得用知道吧！”
看见大家哭成一片，老师赶紧把大家拉回现实：“希望大家考试的时候，心中一片澄明，笔下气象万千，相信大家都会有最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老师真是个神奇的角色，要让同学们喜欢上你，这样才会热爱你这一学科，但又要保持神秘感和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