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余光中
我的生日聚会安排在了毕业典礼的第二天，特殊时期，请不了太多人，除了洛，我还请了小莫、天洋二人、徐敬玟以及另外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禁止堂食的规定使得我们只能挤在我家狭小的客厅里，分一块被外卖员一路“小心呵护”而来的蛋糕。
妈妈去上班了，我们唱生日歌，一同吃完午饭和蛋糕后，大家都缩在不同的角落里，或是低头玩手机，或者在聊相互熟悉的老师同学的故事。我也不知为何会邀请那两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男孩，也许是洛关于他们的故事早已在我脑海中不停地重复，就像变成了我自己的记忆，让我觉得他俩早就与我认识了三年，不，兴许更久，小学就认识了。
机缘巧合下，昨天我似乎与洛故事中的人物一一打过照面——那次“复仇之役”的同学们没有线下见到，但洛给我看了他们在毕业时发的说说照片。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威尔，发现衰老的父亲故事中那个名叫爱德华的小伙子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了父亲的葬礼上，我记得《大鱼》电影结尾的旁白是这样的“有些笑话，你是否因为听过太多次，而忘了它为何好笑了？一个人不停述说自己的故事，让他自己也成了故事本身，那样，他也变得不朽了……”
《大鱼》里的故事或许是有加工的成分，但洛叙述的往事又是那么真实。趁着洛与小莫在讨论方才3班英语老师在群里发布的关于“高考估分”的要求，我拉着天哥和洋哥来到客厅的飘窗边，在简短的交流中，我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开始秋招，即将步入社会了。他们惊讶于洛竟然把那些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一个“外人”。天哥说：“那时的确还是有欠考虑，没想到会把洛牵扯进来，后来所有罪行还是他们自己扛下，一人分了俩。”说这些时，洋哥轻轻搂着他，没有插话。
我看着洛没有注意这边，询问两人关于刑骁死亡真相的看法。天哥扭头看了眼洋哥，后者开口：“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时，我觉得不可能是洛动手的，应该是意外什么的。”我震惊于寡言少语的洋哥竟然如此接近真相，果然人只要思考就不会摆脱不了愚昧状态。
而身为当事人兄长的天哥则是这样回答：“我离开那会儿，据我家人说，刑骁到处乱混，不愿学习，我家当年是为了她买的学区房，我自己只能上奶奶家那个小初中，唉……有时候，我还挺希望洛才是我妹妹的。”
“当时曹老师联系我们时，说虽然洛不愿开口，但他希望我们不要把洛当作杀害刑骁的凶手，他也认为洛是无辜的，是为了别的原因才隐瞒着真相。”洋哥补充，所以洛叙述中唯一被歪曲变得丑恶的竟然是她自己的班主任，她不愿再见到曹老师是不是也是出于一种愧疚和羞耻呢？不知不觉间，我发现洛的心灵空间与生存空间彼此掠夺着。
我谢过两人，通透豁达的他们成为了我日后的朋友，不过我尊重洛保密真相的权利，只有当她决定开口时，事实才会浮出水面，展现在世人面前；而若她甘愿一直隐瞒，那么我也不会提前泄露。不知为何，这么做给我一种为她抵抗全世界的责任感。
陶老师突然在群里说，关于考试，有的东西高三记得越牢越好，考完则是忘得越快越好。他本身指的是一些考试技巧，比如那些让作文变得花里胡哨的句式，但我们似乎看见了另一层含义——小莫说，这种感觉就像《米格尔街》中的B·华兹华斯，否定自己过去的全部美好经历，消解自身的意义价值。
等大家陆续离开，家中只剩下洛和我，她才拿出生日礼物——其实我早已提及，是她高三寒假至今的随笔本，关于寒假发生的故事，她悉数记录，线下开学后则是看心情写作，可能隔了十几天才写一首小诗，也可能连续多日长篇大作抒发心中苦闷情绪。随笔的题记是鲁迅的“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窗外是梅雨季节难觅的晴天，分散着几朵轻飘飘的彩云。已是黄昏，我们相互依偎坐在飘窗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随着夕阳的下落逐渐暗淡。
看不见彼此的刹那，洛扑过来抱住我，我顺势躺在飘窗寒凉的瓷砖上，她紧紧贴住我的胸口，我急促的心跳暴露了我的激动。洛的手从衣服下摆滑入，轻轻抚摸着我背后的肌肤，我摸索着找到洛柔软的唇，悄悄靠近……
洛没有让我碰到她，她微微侧过头，让我亲上她的脸颊。她摁住了我，我仿佛看见一片缓缓消逝的森林和林间疯狂生长的花田，所有季节的花都在地面上盛开，引来无数黄色的蝴蝶。蝴蝶相互环绕着向苍穹飞去，接着倏忽散开，如最绚烂的烟花，消失在空中。
起来前，洛在我耳边轻声说“I don't think I'll ever dry out.”
她呼出的热气湿湿的，暖暖的，就像刚起床的小猫，在惺忪未醒的梦中，浑身柔软的毛中散发着湿热的蒸汽，但考听力的惯性思维导致洛说英文时，我自动把语音转成文字，还是洛一手书写的那种傻傻圆圆的考试专用字体。
可是人不能同时是鱼和猫，更不能是蝴蝶。
哪怕是毕业了，3班的消息传播速度还是远超寻常。那晚，毫无征兆地，在我早已熟睡时，小莫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就在我邀请他来生日聚会那条之后，这也是我们最后的交流了。他只引用了《荒原狼》的一句话：“这个永恒并非其他，而是超脱时间，重回空间，直到虚无。”
那晚，洛选择了走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的是死的时候在做什么，可是，荷妮，你已经准备去爱了啊——《刺猬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