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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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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寒冬,凤仪宫依旧冷清,这座后宫之主所居的宫殿,自废后周氏去的那日起,就被封了起来。

红墙另一头,一顶华丽的轿辇冒着大雪被抬进皇城,尽管风雪漫天,侍从们仍稳稳当当地抬着轿辇走在宫道上。御赐的七沈金黄仪仗,正是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宸贵妃。

宸妃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当日登基之时便册为宸妃,集后宫宠爱于一人。去岁大燕与北胡开战,最后关键时候,北胡二皇子独孤意竟派人擒拿了宸妃,以此威胁大燕退兵。宁熙帝百万雄兵陈关,那一站血流成河,只为亲自带回了心爱的女子。

只是废后周氏去了之后,她没多久就犯了癔症,整日疯言疯语。

陛下说她福薄,迁到行宫静养。

后宫沉沉浮浮,众人料定宸妃下半生只能在行宫度日,不想她竟能再获皇恩,不到一年,又被风风光光被迎回皇宫,还被加封为贵妃。

宫道笔直延长,贵妃的仪仗已经走远,年老的太监望着那一团小小的黑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不该回来的还是回来了!”

跟在他身边的小宫女痴痴地望着宣武门的方向,低声相劝:“义父,莫再胡言乱语了,小心叫人听见。”

老太监不听他劝说,一路唉声叹气地往凤仪宫而去。

老太监姓韩,曾服侍过先皇后,宫人都尊称他一声韩公公。当日先皇后周氏被废了之后,迁去清心殿,他未谋其他出路,而是留在了凤仪宫,每次晨昏定时打扫空荡荡的大殿。

自周氏去了之后,他总是隔三岔五的偷偷前往祭拜。

夜幕降临时,雪渐渐停了。

韩公公从袖里摸出几根红烛,颤颤巍巍地插在凤仪宫的石灯上。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大殿,驱散这一方黑暗孤寂。烛光中,韩公公的眼睛又含了浊泪,絮絮叨叨道:“娘娘是我见过最是洒脱、善良的人,可惜天不佑好人……”

他本随在慕容皇后身边做事,那年霜月之变,他本应被判斩首,是先皇后念他年老救下了他,并将她留在了凤仪宫当差。

可惜了世事难料。他亲眼见到当今的宁熙帝对先皇后宠之入骨,又亲眼见他废她后位、灭她满门。

自周氏去了之后,凤仪宫也就彻底封了宫门,成了深宫忌讳。不久后宸妃也疯了。

清桑低头扫着积雪,扫帚划过地面唰唰作响,掩盖过老人混浊的嗓音。

清桑今年不到十五,自小入了宫,跟了韩公公。对于先皇后一事,她知道的不多。

只是听后宫中人传过废皇后先去那日的情景。

话说那日当废后周氏没了的消息传到乾元殿之时,宁熙帝正在批阅奏折,停了顿在那里,没有听清,命太监又说了一遍。

“回皇上,周氏昨晚去了。”下面跪着的王恒颤颤抖抖的又回了一遍。

“砰”的一声,宁熙帝手中的朱笔突然折断。殿外风雪交加,年轻的皇帝连龙袍都来不及披上,就那样奔跑在黑夜中。

清桑不信,堂堂的一国帝君怎能不穿鞋就奔跑在雪地中。可正是因为如此的有违常理,后宫中人才久久不能释怀。

皇宫中的丧钟响了一遍又一遍,只听跟在宁熙帝身边的小太监私底下说,那日宁熙帝抱着怀中的先皇后,痛哭出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当今圣上落泪。

按制,在先皇后去世之后,凤仪宫封了宫之后,旧宫人们该由尚宫局重新编制,分配到其他宫去。可是沈南意依旧保留了凤仪宫原样,青山跟随义父则被调去了乾元殿。

宸宫里,几个宫女伏跪在殿前。

清桑本以为她与宸宫不会有交集,但却被传唤了来。

鎏金香炉上轻烟缭绕,软榻边,近侍思琴剥着碧玉雪梨,整齊地码在白瓷玉盘上。榻上,宸妃正合眼假寐。

有关宸妃的事迹,清桑多少知道些,听说,听说她出身王府,却自幼跟随在慕容皇后身边。后来得了陛下盛宠,封为宸贵妃。从王府郡主到罪臣之女又到如今的宠妃,宸妃在后宫就是个传奇。

宸贵妃悠悠醒来,思琴在身侧殷勤伺候,她垂眸瞥一眼跪在下面的宫女,懒懒问道:“你们几个……便是如今跟在御前伺候的?”

除了清桑,其余三个宫女也都是跟在御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们当即俯首低眉,毕恭毕敬,自言跟在御前定当恪守宫规,行本分之事。

宸贵妃把目光落在清桑身上。

清桑低眉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去岁去了御前,负责奉茶。”

宸贵妃挑了挑眉,转向另外三人。

即使是无关紧要的问话,三个宫女皆谨慎作答,不留话柄。宸贵妃没有发话,她们只能一直跪着,等到近午时有小公公带话来,说陛下下朝了了,叫人回去伺候,管事嬷嬷这才打发她们回去。

回到住处,韩公公特意来问宸贵妃因何事传唤,清桑如实说了。韩公公也不多问,叹着气离开了。

正月十二是小公主“安平”的周岁生辰。去岁安瑾诞下公主后,便被连夜送去了别宫,如今才回宫,今年周岁宴自是要好好操办。

到了小公主生辰那一日,嫔妃们陆陆续续赶至宸宫向宸贵妃祝贺。

宸宫灯火葳蕤,十分热闹。当年陛下为灭北胡,御驾亲征,数次身受重伤,入秋后,每每旧疾复发,今日小公主满周岁,陛下龙体抱恙,仍然到席,也算是给足了宸贵妃脸面。

后宫之中的嫔妃都是旧日王府的旧人,众人表面上言笑晏晏,心里却各有计较。

旧人们都知道,宸贵妃是个气量小的人,她没开口,谁都不敢随意告退。但宁妃不同,她跟随圣驾时间长,又是皇长子的生母。乏了直接说要回宫去,不必看宸贵妃脸色,宸贵妃也懒得挽留。

宸宫人已散尽,听闻陛下今夜宿在此处。

殿内,宸贵妃屏退左右,亲自服侍宁熙帝歇息。安静的宫殿里,陛下突然问:“立旻亦为太子如何?”

安瑾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为他解开衣扣,若无其事道:“陛下要立谁为太子,问臣妾做什么呢?臣妾只孕有一女,又不会去为谁争,为谁抢!”

“该抢的该争的,你都已得到了,如今宸贵妃又有何不满足的。”

短短几个字,道破了安瑾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跪了下来:“陛下莫不是想反悔不成?世间最痛的最苦的,臣妾都经历过,臣妾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留在陛下身边,看着公主长大成人,此生再无遗憾。”

沈南意一声冷笑:“若非你还有用,你以为朕还会留着你的命吗?”

“陛下!”安瑾瘫跪在地,沈南意的每一句话都让她骨寒毛竖,她不敢也不愿往下听。

可她阻止不了。沈南意继续说道:“你不该妄想取代她,入主凤仪宫,不该妄想母凭子贵,一步登天。”

他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她,伸手把人从地上强拉起来:“你就好好的活着,日日受着噬心之痛,当日宜儿所受的万般苦楚,你如今便一一体味。”

那日,周今宜去了之后,沈南意便发了疯。

次日临朝,太监宣读圣谕:圣贤之治,安定为先。立储之事尤为重焉,长子旻亦,应天运而降生,夙彰奇表,仁爱厚重,今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

皇长子苏旻亦祈入主东宫之后,清桑被调往东宫,她被提升为一等宫女,贴身伺候太子的起居。

宸宫。

宫女们把窗户掩上,依次退下,将最后一扇门紧紧闭上。

殿内光线昏暗,宸贵妃一身素衣,抱着小公主坐在主位。她面容憔悴,见人来了,冷冷笑了一声:“对先皇后你倒是衷心。”

清桑跪在殿下,白绫和鸩酒就摆在他面前,她冷静道:“奴婢不知犯了何错?”

宸贵妃问:“周今宜已经不在了,阿离也不在了,你又能如何?阿宴!”

她的眼神如同冰一样射来,几乎要划破她强装的镇定:“你害了小姐,害了周家满门,害了无数的人,天下多的是想取你性命的人?”

整整五百八十口人的血仇!林悦以为她失忆了,她却千辛万苦回来了,是为了报仇。

小公主断断续续地哭着,宸贵妃轻声哼唱小曲哄她,她看着小公主的脸陷入回忆:“我与他认识了整整二十年。”

“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回报我的却是一碗毒羹。那天是我的生辰,他却想要我的命。”

她看一眼地上的白绫和鸩酒,冷笑连连:“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狠心,陛下是如此,周今宜亦是如此。”

阿宴最终没有被处死,那日在宸宫,沈南意突然出现把她带走。

皇城连日乌云密布,天空飘落第一场雪的那天黄昏。

沈南意让安瑾把白烛摆上,自己拿着火折子,把白烛一根根点燃,他突然问:“你可知道死了的人怎样才能复活过来?”

阿宴愣了愣,空荡荡的凤仪宫只站着他们两人,他明显是在问她了。

“逝者已矣,如何能复生?陛下当日既然狠得下心,今日又何必惺惺作态?”阿宴看着沈南意,满脸的不屑。

四十九根白烛已全部点燃,照得凤仪宫恍若白昼,沈南意自顾自说道:“西方有蛊,曰‘生魂’,置于逝者生前所恨之人心头,让其日日受那撕心之痛。或有一日,‘生魂’能唤回逝者生魂。”

阿宴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他莫是疯了。

可沈南意不就是疯了,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却是上天入地再也寻不回来了。

“宜儿,回来,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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