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看着李奈的微笑，中原中也的心中突然腾起一股危险的冷意，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出声彻底答应下来。
而中也的表情仍停留在略带警惕的犹疑上，芥川却先爆发了。
“李奈先生，为什么！”芥川一脸不可置信，细看还有几分委屈，急道，“这小子刚刚还挑衅您，结果现在拿不出钱，您还要奖励他——”
“喂。你脑子是真的坏了吧。”中也烦躁道，“打工是什么屁的奖励？”
芥川猛地扭过头，眼神恐怖得像是要硬生生从中也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你、你！”芥川一把揪起中也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李奈先生对你有多仁慈……都是你的错！”
中原中也眉眼中的烦躁愈来愈重。
“你搞清楚，是这个人邀请我的。我虽然觉得可行，但现在都不算正式同意吧。”中也皱着眉，“你究竟在对我发哪门子的火？”
芥川眼睛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竟然还在我面前炫耀！”
“……疯子。”
中也用力拍开芥川的手，却因动作幅度太大触动了伤口，鲜血涌出，在衣服上洇透更深的血迹，他嘶了一声捂住了腰。
织田放下了枪，慢吞吞地走回了柜台后，李奈则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知晓一切。包括那心中泛起的微乎其乎的怜悯，与那个微小到几乎称不上是提示的提醒。
——但李奈却并不对此感到生气。
他并不阻止，甚至默许。他也许从根本上对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是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一切。
织田心中一凛，垂下眼睛好似自己什么都没发现，沉默地站回李奈了身后。
这一瞬的眼神交流太过短暂，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人自然也没有发觉。
芥川恨恨地瞪着中也，却又因为李奈之前的话没有再次出手，虽然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在心里把这个橘发小子千刀万剐了。
“李奈先生！”芥川猛地扭过头，扑到柜台前，按住胸口急切道，“我也可以！我绝对比那小子强无数倍！”
李奈挑了下眉。
“而且、而且……”芥川胸口起伏，不受控地咳嗽了好几声后才带着气音哑声道，“我真的很想追随在您身边……”
教给我更多。让我看到更多。情绪、恐惧、生命的意义……只有在这个人身边才能看到的、未知的终极。
芥川死死地盯着李奈。那双初遇的星夜下熊熊燃烧起的偏执双眼，此刻没有丝毫减弱，其饱含的执念烫得近乎实质，令一旁的织田与中也都不禁侧目。
但李奈只是微微勾起了嘴角。
“芥川。”李奈说：“你的同伴好像来找你了哦。”
芥川愣了愣，看向窗户。
透亮的玻璃窗外，几个孩子一个个把脸贴在窗上，似乎想竭尽全力透过窗中玫瑰状的铁框看清芥川的情况，用力到脸都有些变形，在窗内看则显得有些滑稽。
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稍远处，注视着窗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那是芥川的妹妹，银。
芥川浑身僵硬，怔在了原地。
“兼职名额还剩不少，我欢迎所有人来。”李奈轻飘飘道，“但你要考虑清楚——我记得，你刚刚说你的组织是因为有你在，才没有被为难的？”
芥川的僵硬更甚。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只一味追寻着自己的“无心之犬”，此刻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边吧。
但现在……不同了。
也许从那个偶然闯入这里的明亮星夜开始……又或许是从接受了那条红围巾开始……一切就都开始彻头彻尾的不同了。
芥川迟迟无法决定，脑海中天人交战。
纠结之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李奈，“李奈先生，您觉得……”
“不要偷懒哦。”李奈微笑地看着芥川脸上的挣扎之色，“让别人代你做选择，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是的。芥川重重地闭了闭眼。他一直知道，李奈先生总是放任自己独立行动。因为李奈先生喜欢随机、喜欢惊喜……
——喜欢，混乱。
在这个词犹如一道闪电出现在芥川脑中时，他突然弯下腰捂住嘴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而在这剧烈的咳嗽声中，门被敲响了。
“哥哥。”银的声音响起，“你在吗？”
芥川的咳嗽声骤然停止。
也许是从这响动中得到了答案，女孩的声音略带着哀伤，犹如松枝落进雪地般，轻轻地响起。
“……首领。”女孩说，“大家都很担心你。”
芥川的瞳孔剧烈收缩，接着一丝宛若咽喉被紧缠束缚、四肢坠上铅块般的嘶哑喘息，从捂着嘴的指缝中泄露而出。
那毫无疑问是痛苦。
李奈则神态轻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芥川慢慢地直起腰，眼神完全变了。
“想好了？”李奈撑着脸颊笑道。
“是的。”
芥川深吸一口气，向李奈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奈先生，接下来我可能不会经常来店里了。”芥川沉沉道，“但是下一次见到您时……我一定会成为足以得到您认可的人。”
李奈笑而不语。
芥川步伐沉重地走向门。像是走进这段完全由他自己选择的命运……真的吗？
鲜红的围巾被夜风吹起，在星光下一闪而逝。门关上了。
李奈收回了视线，眼珠动了动，看向了怔怔地仍望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中原中也。
“在等什么呢，中也？”李奈挑了下眉，“难道在期待‘羊’的同伴下一秒也这样出现在窗口？”
“……没有！”
中也回过神来，语气很凶地反驳道，“我跟那家伙又不一样！再说了，我也没有弱到需要别人的担心，假如连我都搞不定，那其他人来不也是送死吗！”
“好的好的，那我就不问你刚刚为什么一脸失落了。”李奈点点头，“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我……”
中也刚想回答，余光却看到了自己腰侧的伤口。
似乎被罗生门划伤的地方很难止血，即使战斗已结束了不短的时间，鲜血仍在持续不断地流出，洇透了衣服，从手指间滴滴落下，砸在了地板上。
——但地板上却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有。
那股不详的冷意再次腾起，中也的声音一顿，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险而又险地迅速改口道：“……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诶？”李奈眨眨眼，苦恼道，“可是之前中也不是向我点头了吗？我还以为那是同意的意思呢……”
中也眼神飘忽了一下，想起自己当时确实点了头。
他实在无法假作不知然后堂而皇之地反悔，但不断加重的危机感却也让他迟迟无法同意，在纠结中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这样吧。我先在你这边工作一天，看看具体是做些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就像那些大人说的，试、试用期，还是考核期？算了，反正就是那个东西。”
中原中也顿了顿，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总之我还不算是你的属下，或是这家店的店员！也不是兼职……反正我可以走的！大不了我就凑钱还你10万！”
李奈思考了一下，然后幽幽地问了一句。
“你确定吗？”
听到这话，中也还没回答，但织田却下意识心中一颤，抬头看向这个一无所知的橘发少年。
别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中也虽然意识到织田在看他，却没有接收到那复杂眼神里不赞同的暗示，向李奈肯定道，“我确定。”
没救了。
织田再次沉重地闭上了眼。
“好啊。”李奈反而重新露出了笑容，爽快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了。”
李奈看向两人，沉吟道。
“那，今天的工作……”
“店长。”织田叹了口气，平静地提醒道，“人类连续三天不睡觉就有猝死风险了。”
“……”李奈尴尬地笑了一下，“那织田你去休息吧。中也，打扫工作就拜托给你了，可以吗？”
这安排还算正常。虽然他没打过工，但那些其他卖东西的店应该也是做这些事。
中原中也这么想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织田带中也去了打扫工具摆放的地方，看着这个承诺了之后就认真到有些乖巧的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总之，中也君。大概差不多结束了之后，只要店长没再安排什么，就来和我一起休息吧。”
织田想了想后还补充道，“还有厨房，里面应该还有些吃的东西……”
中原中也愣了愣。
什么吗。这个刚刚还拿枪指着他的人……其实意外的是个体贴的好人啊。
“……不用那么麻烦。”中也有些别扭道，“一晚上而已。反正天亮我就走了。”
织田：“……”这孩子真单纯啊。
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后，织田无言地拍了拍中也的肩，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透露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沧桑。
中也皱起眉，感觉有些微妙的奇怪。
但只是在这里一晚，而且凭他的实力，实在不行就直接走人……能出什么事？
夜晚的时间就这样缓缓推移。随着光线愈亮，白天终于到了。
绷紧神经了一晚上，但没有发现任何奇怪事情的中原中也，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想多了。”中也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向着柜台后的李奈摆了摆手。
而李奈微笑以对。
“我的工作时间结束了。”中也挑起眉，“再见，店——？！”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了他的身上。
中也剩下的声音全部被剧痛堵了回去，他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随着恍然模糊的视线，以及骨骼变形的咔咔作响声，中也咬牙忍受着大脑的晕眩，心中却突然回光返照般想起了织田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可恶啊！原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无法抵抗、异能也无法发动……难道他就这样栽了？就这样死在这里？
中也感到一阵荒谬，但各处传来的疼痛却无法忽视。
他会怎样，像那个传言中一样，化为这家店的养料吗……
中也恍惚地想着，但疼痛在达到一个临界点后，就宛如潮水般倏然退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消散的疼痛让中也的意识重新清醒过来。
不对。这视野……怎么这么矮？
中也低下头。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明明应该是撑着地的双手，变成了一双毛绒绒的爪子。
中原中也：？？？
一只手伸过来，中也骤然悬空，然后就对上了李奈幽邃的黑眸。
“……怎么是狗子啊。”李奈失望道，“我还以为肯定是橘猫呢。”
李奈嫌弃地把中也重新放回了地上。
中原中也：？！！
所以果然是你早有预谋吗，李奈——！
“啊不过，也许是没有正式兼职的原因？”李奈又重新升起了希望，期待地看着中也，“快点入职吧，小小只的橘猫不是很可爱吗？”
怎么可能啊？！！！
中也愤怒地冲着李奈龇牙咧嘴，但因为身形较小，看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
紧接着，小店深处房门打开的一声轻响，一只缅因猫从容地走了出来，熟门熟路地一跃跳上了柜台。
然后它低下头，看到了地上的中也。
从那视线里，中也认出来了——这只缅因猫，就是昨晚那个细心叮嘱了他许多的织田。
那茶褐色的猫瞳带着怜悯，明晃晃地传达出一个信息——我劝过你的。
中原中也：……
就在这时，敲门声如期响了起来。
“李奈。”太宰治的声音在门外道，“有人找你——关于上次的大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