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相比与其他城市要冷一些，禾黍去飙了会儿车，然后将车停在路边看了会儿风景，这条路很少有车经过，秋天泛黄的树叶，沙沙作响，一条胳膊悠闲地搭着车门框，过了会儿觉得风景无趣，就开着车满世界乱逛。

去买了一杯咖啡，在咖啡店里坐了会儿又出去，街道上的人声突然增大，兜里的手机隔着布料在震动，他掏出来接起，谢君豪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在哪儿？”

“街上。”禾黍靠着车身，悠闲地喝了一口咖啡。

“等这部电影拍完必须和我去上海，没得商量。”谢君豪语气毋庸置疑，很有魄力。

拍完再去那倒也行。禾黍答：“那好吧，今天晚上不必等我了，我可能不回去了，最近太忙，我想散心，不要让谢染跟来。”

这事有前车之鉴，之前有一次他去gay吧就被谢染跟着了，那时候谢染还小，当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时，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谢染自从这儿一度不愿意搭理他，好在娱乐圈这种情况很常见，他慢慢地就接受了。

谢君豪笑了一声，温柔道：“随你，挂了。”

挂掉电话，禾黍一口气喝完了咖啡，晚上又进酒吧喝了酒，把车撂在了酒吧门口，打算明天再让代驾司机开回来。

“去哪儿”这个问题还没在脑子里想清楚，两条腿就在走向暮沽街的路上了。

那里有他的一间房子，是他自杀未遂的出租房，也是大学的时候租的房子。

就在街边，一个美容院的三楼上。美容院一般只有女性顾客，男客是这个行业里的稀有物种，他走到一楼，推门进去，前台的小姐姐是刚来的，不认识禾黍，听到开门声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看见禾黍，还是个男人，便结巴地问：“你，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们老板娘呢？”禾黍问。

这家店的生意以前并不是很好，客人寥寥，一天到晚也没有几个客人来光顾。

先前的老板是个男人，对这种生意本就不在行，要不是为了那什么才不会开美容院，后来店被查封，再后来换了老板之后生意才慢慢好起来。而他的那间房一直没有被动过。

这不，大晚上的客人依旧很多，一楼的五个位置上都有人在。二楼还依稀传来人语。

闲杂的声音盖过了禾黍的声音，前台没听清，问：“请问你找谁？”

禾黍戴着口罩，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他个子高，一身黑衣，朝她迈了一步，前台莫名地感到了一股压迫感。

“老板娘是我朋友，我找她拿钥匙。”禾黍说。

“钥匙？”

禾黍指了指楼上，“我房间的钥匙。”

“你稍等，我给她打个电话，”前台垂下头，在固定电话上按了一通，嘟嘟声响到挂断也没接起来。前台连打了三个，夏婉才接了起来。

劲爆的音乐从听筒里传出来，前台蹙了一下眉，提高了声音，“老板，有个男生过来找楼上房间的钥匙，钥匙在哪儿啊？”

男生。禾黍挑了挑眉，这个称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你说什么？”夏婉大声道。接着听筒里吵闹的音乐声和人声远去，夏婉来到了僻静的地方，声调正常，“你刚说什么？”

前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夏婉立即兴奋道：“别男生男生的叫，他有名字，叫禾黍。”

前台倒吸了一口气，竟然碰到了明星？她抬眸看着个儿高腿长扎头发的禾黍，夏婉在电话里咆哮，“你让他先等会儿，我马上到哦！”说着不等前台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前台放下耳边的电话，看着禾黍，有些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活的明星啊！

禾黍眼睛弯了弯，问：“她怎么说？”

“啊？”前台回神，“哦，马上，让您再等一会儿。”

“她去了酒吧？”

“嗯。”

禾黍坐到了一边的椅子里，拿这儿当自己家一样，自顾自得倒了杯茶喝，前台一直瞥着他，他端起茶杯，笑睨了她一眼，“怎么？”

前台缓缓扭过头，看着他，抿了一下唇转回去疯狂摇头。

禾黍只笑。

放下茶杯，他偏头睨着窗外的一家酒吧。艺术字体海宴两个字在夜色里发着白色的光芒，即使隔着一条街一道门，那躁动的音乐声也能听到。

没多久，夏婉推门进来了。

她穿着红色的抹胸裙，提着包包，一头栗色的长卷发，比禾黍见过的所有女性都要纤细，与此同时胸脯又比其他人都要丰满——她的身体因为这种纤细的丰满而显出异样的柔软。

她看见禾黍的瞬间，便笑道，“今天怎么晚上过来了？又打算在这里过夜？”

他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禾黍一站起来，夏婉在他面前就显得娇小，他说：“说不准，可能会在这儿住吧。”

“你今晚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去酒吧寻觅猎物去了？”禾黍问。

“是啊？”夏婉表情很是得意，提着包包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然后与他面对面，往后撩了一下头发，“老娘这身打扮绝对迷倒万千少男，才几个小时，已经有不下十个男人来找我了！”

禾黍顺着问：“那你有看对眼的没？”

“还行吧，长得还都算凑合，我打算再观摩观摩。”夏婉说。

禾黍点点头，突然作了一个决定，惆怅道：“…我今晚不回去了，心烦，就先住这儿了。”

夏婉“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时神情收敛，盯着禾黍看了片刻，正色道：“我去找钥匙，你先等着。”

禾黍“嗯”了一声，夏婉片刻后找到钥匙，带着他往三楼走。

十几年前这里并不是很繁华，交通也不算发达，通往三楼的楼道边有很多杂物堆积，有人甚至会扔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东西，墙皮脱落得严重，房门看着很脏。如今十年过去，这里道路交通发达，经济繁荣，墙皮不掉了，楼道卫生干净了，门面焕然一新。

夏婉边走边把钥匙交给他，问：“你怎么大半夜地想到要来暮沽了？不会真是因为最近那电影的事情睡不着吧？”

“是啊，”没用夏婉领路，禾黍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打开房门推门进入，“我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真的假的？”夏婉看向他的头顶，“没看出来啊……最近不是都在传，楼鹄白可能会来补拍这片子？”

“你信啊？”禾黍若不经意地说，抬手摁开墙上的开关，把屋内的顶灯打开。

两张靠墙的单人床，一张床的墙上挂着一把夭折的吉他，书桌上放着一台大电脑，几张白纸上面有些字迹，一支未盖上笔帽的钢笔，一张挂起的白色幕布，左边是一道门，里面是卫生间。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前些年整栋楼都搞了装修，唯独这间没动，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地上还有一滩早已干涸的血印。

禾黍看着那印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敢走进去，为钢笔盖上笔帽，然后打开了窗。汽车的鸣笛声和人语从四面八方传进来的时候，他觉得这里和十年前没有变化。

夏婉也走了进来，倏地回答起方才的问题，“我相信楼鹄白会接下这个片子。”

“嗯？”禾黍扭过头，很显然他已经忘记了方才的问题，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但愿吧。”

夏婉问：“你希望他来出演吗？”

禾黍笑得很假，“作为一个商人，我当然希望他能来出演，在保住票房的同时大赚一笔了。”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的，禾黍。”夏婉直视着他的眼睛，“作为《暴风雨》的最大投资方和制片，你就没问他这六年为什么不联系你？”

夏婉突然一本正经，禾黍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收敛了笑意，背靠着书桌，眼睛盯着地上的那滩血印。

说实话，一方面因为个人原因他不太希望他来出演，而因为公司内部的种种原因又不得不希望他出演。但换作楼鹄白视角，接不接都是他的自由，禾黍也不希望楼鹄白自降身价来出演《暴风眼》。

而为什么没有联系自己？

……禾黍不敢问。

一团乱麻，思绪万千，他摇了摇头。

夏婉没再问下去，双手撑着桌子踮了一下脚，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今天是十五，夜空中悬挂着的明月格外的明亮，风吹起她栗色的长卷发，夏婉看够了景色叹息一声，转过身朝门口走，边走边说：“算了，不问你了，钥匙你以后自己拿着吧，早点睡，拜拜。”

门咔嗒一声关上。

屋内的禾黍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像夏婉一样看了会儿月亮就进卫生间洗漱了。出来时，他拉下幕布，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碟片用老式的放映机投在荧幕上看，有种环旧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这个抽屉里有许多楼鹄白主演的片子，都是他以前买来的。

“怎么都是他演的？”禾黍不悦地蹙眉，他想找一张不是由楼鹄白主演的片子，但全都扒拉了一通，每一张上面都有“楼鹄白”三个字。

他在被翻乱的抽屉前没什么表情地坐了一会儿，便决定不看了，关了电脑直接睡觉。

飙了很久的车，又开车逛了一天，他躺床上没多久就有了睡意，如同沉缓的潮汐，缓慢地覆盖过他的整个身体，梦境包抄过来，闭塞的房间忽然变得老旧，电脑连带着那些碟片一起消失，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有些破败，蝉鸣聒噪，伴随着小贩的叫卖声响在耳边。

那个夏天好像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