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住地的路上，舟逾看着前面挤在一起说话的米黎星人，生出几分落寞，他在僵硬的床板上注视着天花板。

科帝姆内，他们的全息受限，联系不到外界。舟逾听着对床传来的呼吸声，开始想念旅社的床。

在他看到某个带训官员腰上别的那把枪时，他眼底的涟漪渐渐被抚平，科帝姆至少还有点吸引他的东西。

很快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一把枪。

整个星际，除了军方，无人有持枪的权利，枪支是奢侈品，持枪是某种特权，尽管里面并没有上子弹，每个学生还是把枪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压在手边的床褥下。

领队的官员是个B级能力者，长着一张严肃的长脸，舟逾看清了他胸前的名牌，他叫瑞恩。

专门负责武器指导和身体训练，在这之前，他一直都在星际审判庭工作。

瑞恩并没有询问或者想要查明他们是否都是米黎星人。

他奉上级的命令来到科帝姆，任务是对这批马上要成年的能力者进行军队化的培养，为期也只是三个月。

舟逾发现这里的带训长官都是B级甚至A级的能力者，他的信息素在这里甚至没什么存在感。

当和他一队的几个能力者恶劣地伸腿绊他或者用没有上子弹的枪抵住他的后脑时，舟逾用了更烈更急促的方式回应。

枪口抵上对方胸口的力量足以研磨出红色的血，骤然而起的攻击性信息素压得对面喘不过气，于是他被瑞恩单独带过去问话。

瑞恩的反应比他预想中好，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帝奇星人的身份，也没有将他伤人的举动与他的星籍联系起来，起码表面上没有。

他逻辑严密地询问他事情的经过，之后经过一个温柔的专业的女性能力者医生的检查，他没有留下任何暗伤。

瑞恩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他将会给他换一间屋子，防止夜里有人对他动手。至于队里和他有敌对情绪的几个，不用担心，他们已经证明都打不过他。

“好了，跟我回去吧。”

舟逾惊讶于瑞恩的举动，他没有再对瑞恩说什么，回到队伍里，他们继续进行训练，拳脚之间的锻炼更容易滋长火气，舟逾已经在无形中表现出一个优于C级能力者的能力，他似乎更接近B级。

某个大家聚在一起补充营养液的时刻，有人兴奋地提到了科帝姆边上那处武器重地莱莫，声音大到角落里的舟逾都能听得清楚。

“以前那里甚至离齐斯昀将军的私人住宅都很近，后来被人炸了，这次科巴姆留下来的人，说不定有机会去那边替政府工作。”

舟逾眨了眨眼，幽暗的眼底显出不屑，私人住宅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炸了……他不懂这群人对齐斯昀这三个字眼的狂热崇拜。

傍晚，所有人接受了一次信息素检测，舟逾的信息素等级依旧是C级，检测完毕后学院允许所有学生在城里活动，明天早晨再来报道。

舟逾立刻回了旅社。

他事先也没有给楚裴发送任何消息，只是一股脑地刷卡进了房间。

楚裴被利落的开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手臂撑着床板刚坐起就看到了舟逾背着包走进的瞬间，伴随着包被放到桌上的声音，舟逾几步走到了他床前，压下一片阴影。

楚裴反而放松了，他往墙壁边挪了挪，枕头抵靠在冰冷的墙上，他的姿态舒适又懒散，一双蓝色眼珠注视着舟逾，嘴角微动：“今天怎么回来了？”

他以为齐斯昀给他们安排的会是完全封闭的训练。

舟逾又闻到了那股味道，就像是今天才发生的那样，他已经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但一种类似于领地占领欲的本能还是瞬间点燃了他，尤其是在他离开这里几天后。

楚裴对他突然回来感到意外，他似乎是想问问他在里面的情况，但是舟逾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他开始讨厌这个地方，从帝奇星出发前，他对楚裴要和他一起来米黎星这件事埋着跳跃的悸动和期待。

他以为楚裴是安居帝奇星的，不关心星际情况的，他一个人的老师。

甚至他担心楚裴来到米黎星会有多少不适的反应，他都准备好学着楚裴那样谈生意做事，之后就能早一点回去。

房间里的味道，变了样的陈设，以及他睡过的床褥都在告诉他，有人来找过楚裴，在他离开的日子里他过得从来都不孤单，甚至对方能给予他，他所不能达到的顶级信息素。

所以，楚裴为什么要招他做学生呢？

当初他是以一种怎么样的眼光看待他这样一个从星际古战场走出来不久的无理偷盗的小孩呢，甚至他最引以为傲的信息素在楚裴看来应该也只是平庸之辈。

舟逾往后退了半步，落在了床边的藤椅上，掀起含了失望的眼皮，睫毛微颤。他收了收情绪，隔了好久才回答：“明天早上就走了，科帝姆不是封闭式。”

至于其他的，他也没有问楚裴，在寂静中进了淋浴间，冲了澡出来他的情绪恢复了一半。抬眼一看，楚裴换了套衣服坐在房间里等他，他有话要问他。

窗边的纱帘被挽起，落下一层昏黄，楚裴是坐着的，他是站着的，两个人都还没开口，舟逾就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心里被看透了。

“你有话要问我，对吧？”楚裴轻轻扬起脸来注视着他，随手一指示意舟逾坐下。

舟逾还没有抒发出的怨气和愤怒被磨去一半，他眼底漆黑一团直直地看着楚裴，在楚裴含着笑意淡定地耐心地坐在这时，他就知道，他发怯了。

舟逾坐在了楚裴斜侧边的位置，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连嗓音都要维持在一个平稳的音量：“你为什么会收我做学生？”

舟逾想问的东西其实有很多，他在心里碾转多回后发现他最应该也最有底气拷问面前人的是这个问题。

当初是他不但没有把他送去监狱，反而主动提出要收他做学生。

是他主动提的！

楚裴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却没有看向他，他的声音很缥缈，在舟逾听来就像是另一个时空的楚裴在和他对话。

他不喜欢骗人，所以回答得坦荡：“在黑石城，一个C级能力者是珍贵的。”

这是第一个原因。

舟逾盯着他翕动的嘴唇，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又生气了。但楚裴想要和他把所有话说清楚。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我出生在帝奇星，后来星际战争爆发后我加入了父母所在的研究所，直到星际爆炸，能力者产生，研究所因为各种原因分裂，我兜兜转转去了米黎星，在那里我过了几年。”

舟逾第一次听他讲他以前的经历，心里有种奇怪的拧巴，他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抓住了重点：“我看过你的星籍。”星籍上，楚裴是彻头彻尾的帝奇星人，并没有在米黎星待过的记录。

如果在米黎星待了几年之久，那他只可能以流浪者的身份寄居米黎星，就算是这样，舟逾还是觉得对不上。

“我的记录是重新开启的，全息也是。”说完，舟逾就明白了，眼前的人曾经进入过米黎星积分系统的前一百名，然后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帝奇星。

“我是非能力者，研究的方向却是和能力者有关。”

舟逾的神情比之前冷静太多，他等着楚裴继续说下去。

“通过基因改造提升信息素等级。”

说到这里，楚裴让舟逾看着他的眼睛，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舟逾被他紧盯着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

“第二个原因，我知道你没有接受过社会性的能力者训练，所以你很干净。我告诉你，我会帮助你成为B级能力者。”

“这次我回米黎星，也不是为了生意，基因改造技术有了很大的突破，我接到消息回来看看。”

“舟逾，师生关系应该是平等的，我也确实不应该欺骗你。如果你接受不了，再等不到三个月，离开科帝姆我放你自由……”

前一句是道歉，后一句又带着楚裴一贯的性子，他从来没有挽留过什么。

舟逾还没有听完，心里的闷气就消了大半。楚裴说到自由时，他打断了。

“你不要再说了，我需要想想。”

嘴上还没有说接受，但是嗓音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楚裴也不继续往下说，他阖了眼就犯困，回床上继续睡觉。

科帝姆只给他们放了一晚，第二天舟逾起得很早，他给楚裴留了张纸条，大意是自己已经想过了，暂时也不生楚裴的气，但是以后那个A级信息素的人不可以睡在他床上。

上次江泊晏来是意外，而且楚裴都会努力用除味剂驱散江泊晏信息素的味道，不过舟逾对这个信息素的味道实在是太过印象深刻，什么样的味道都覆盖不了。

他也觉得无奈，这件事他也没办法。如果再开一个套间，遇上巡查的警员容易被带去核对。

似乎是解开了半个心结，舟逾到达科帝姆心情都变好了不少，见到瑞恩时甚至主动点头示意。

但是这一次，瑞恩没有关注他。就在刚刚，科帝姆接到都察院的命令，齐斯昀将会来学院，目的是选拔新一届能力者，为政府工作。

舟逾身边所有人都沸腾了，他被这种气氛所包裹，处于好奇，他想看看，齐斯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整个学院都呈现一种等待视察的姿态，在舟逾看来，更像是等待某种审判，他能从曾经意图霸凌他的脸上看到卑微的期许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