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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归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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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五载六月四日,哥舒翰恸哭出关。

潼关之战已持续半年之久,叛军劳而无功,唐军也没能进一步收复失地。哥舒翰再三奏表建议坚守不出,圣上严词苛责,以"贼方无备"为由,催促哥舒翰出关迎敌。有高仙芝、封常清的前车之鉴,哥舒翰不敢抗命。

河西上至老人,下至妇幼,人人都会唱“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这首民谣,人人都是听着哥舒翰大将军的功绩长大的。然而去年二月,他因洗澡导致突然中风,昏迷很久才醒过来,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将军老矣,还能打仗吗?

长安的气氛急转直下,这些天开门的店铺变少了,许多人借故出城。王维迟迟没法离开,闻辩迟迟没有回来,她只能和商队一起待在客栈里等。她还是总往广愿那里去,广愿有一次雕了个很像的阿忍,然后摔碎。

“去去晦气,人俑不吉利。”她说,“它碎了,你长命百岁。”

就在这个时候,大街上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喊叫,潼关失守了,哥舒翰投降了。

阿忍平静地帮广愿把地扫干净,躲开街上乱跑的人群,回了客栈。谁也没预料到事情是这个样子,可真当发生了,一切似乎又有迹可循。城门的进出开始戒严,人们更加焦虑,却也不至于动乱。总不至于真的打到长安来吧?这可是长安啊。

纵使如此,她还是跟章堂说还是办个出城手续。章堂说一周前就交上去了,至今没得到回复。

六月十二日,仿佛为了安抚民心似的,圣上来到兴庆宫勤政楼,宣布亲征。那天下午铺子又都开张了,阿忍去尼寺上了一炷香,身边还有两个妇女结伴来求子。

六月十三日早,兴庆宫门开启,圣上逃跑了。

后来的史书上记载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阿忍在楼上只听见下面喊声震天,抢劫的、放火的到处都是,留守的士官只好暴力维持治安,抓到作乱者后斩首以儆效尤。她不敢跑远去找王维,然而商队里的男人们又嘀嘀咕咕地凑在一起商量什么,看见她来就闭嘴,尽管他们在闻辩还在的时候那么热情。

盛世。男人。

曹丰年的房间里坐着六个与其相熟的胡人,他刚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消息,今晚申时会有人聚众破开明德门,他们跟着人群一起便可出城。

曹沛沛知道自己是有幸才坐在这里的,他鼓起来莫大的勇气,“我们可不可以带着赵娘子一起走?”

六人俯视着他,均轻蔑地笑了起来。“你还真喜欢她啊?”

“赵娘子一路上对大家都很好。”他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声音都在颤抖,“曹丰年,你之前说你脸上总长包,她还给你介绍药。”

曹丰年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不错。可你要知道,出城是我们自己做的决定,不是闻辩的命令。聚众破门你懂不懂?一群人拿着武器和火把杀出去。若是带上她,她在冲突中死了,那完全是我们的错;若是不带她,她留在长安死了,是闻辩自己没安排周到的问题。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说的真有道理,曹沛沛跟着他们恍恍惚惚地出门做准备,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再说,我干嘛为了她惹恼曹丰年?他用力跺着楼梯下楼,心中的酸楚和愤恨翻江倒海。曹丰年虽然也不怎么待见他,却是他在商队里唯一的老乡、唯一可以仰仗的人,至于赵安忍,不是天天问伽衡去哪里了吗?我偏不告诉你伽衡去哪里了,这样紧要的关头,也不见他回来找你啊。

他想到最后甚至产生了一丝快感。

你们汉人的长安城也要破了。

曹沛沛在脑海里盘点着自己该带什么行李,打算在客栈大堂点一碗面,曹丰年就坐在旁边一张桌子上骂道:“厨子跑了。”

“那我们自己去厨房做吧。”

“我懒得做了,不吃算了。”曹丰年说完就起身准备走,起身到一半停住了,阿忍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那边走来。本来是做给自己吃的,看见厨子不在,顺手就把剩余的面都下了。她的表情就像曹沛沛第一次隔着半遮半掩的窗帘远远望见时的一样古井无波,只是在把几个碗端给商队同伴的时候稍微笑了一笑,没人说话。她在水缸里洗了洗手,转身上楼。

曹沛沛啊曹沛沛,别人不把你当个可以共事商量的男人,你自己也不把自己当男人吗。

等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的时候,他已经追上去拉住了阿忍的衣角,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两眼发黑,几乎站不稳。阿忍反手拉住他胳膊,待他站稳后又缩回去,轻声道:“不用跟我说什么。”

身后好几个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曹丰年已经大步过来了,他却听见自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今晚申时,和我们一起走。”话音未落,衣领不知道被谁从后揪住了。阿忍瞳孔一缩,忙道:“你......把他放下来。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曹丰年慢慢地歪了一下头,她几乎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那样具有压迫感的身形和异域面孔,她近距离对上了就害怕,怎么伽衡就从没带来过这样的感受?却听他开口道:“那不是显得我比曹沛沛要小气?”

“那这样,我写一封生死契,出什么意外都不关你的事。”

“好!”他满意道,松开手,“就这么办吧。赵娘子,我当然还是希望你安全的。”

曹沛沛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想着自己应该会把这样的荣耀时刻记一辈子的。

临近申时,几波人在暗暗地接近明德门,赵安忍找曹沛沛借了套男装穿着,背着个小包袱。曹丰年不让她把巴瑞施玛带着,说这样纯白的大骆驼冲进人群就是众矢之的,她给它喂了最后一根萝卜后就把绳索解开了。“学你主人一样,天高海阔地走,永远不回来。”她小声说,不知道是在祝福巴瑞施玛还是在埋怨那始终不出现的主人。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别人的来去本来就和赵安忍没关系。

曹丰年当然不会参与第一波争斗,他们几人一直在街角观望,等前面的人抱着巨木撞开城门的时候才跟着冲过去。人流像河水般汇聚成一股,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便要从他们身上踩过去,争先恐后地要从那狭窄的门洞里出去。当年他们也是这样争先恐后进来的,怀着对一个伟大帝国的最高梦想。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扭头看时那娇小的女子已经不见了,下一秒她拽着个孩子站起来,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一踉跄。曹丰年心头无名火起,还是用力把她勾到自己身边来,蛮力挤出人群。门外有几个侍卫在抓人,他往人多的地方一通乱钻,竟然真毫发无损跑掉了。不远处,那位朋友早准备好马,他把阿忍扔到马上,随即自己也骑上去疾驰而去。

阿忍默不做声地往前挪了挪,她感觉他下面在往自己身上贴。

曹丰年也没再动,冷笑道:“你还拉别人,你差点被踩死了。”

“谢谢你,但我好像写过生死契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哼一声。马已经飞奔到一处树林中,他们等了一会儿,余下六个同伴中只来了四个,曹沛沛来了。他惊恐未定的浅褐色眼睛一看到阿忍便亮了,真心为她平安出城感到高兴。阿忍嘴唇原本在无声地张合着,这会儿停下来。

“你在干什么?”曹沛沛轻声问。

“念经。”她也轻声答,“今夜好多人要死。”

树影婆娑,时不时就有人马从身边匆匆经过,惹得那些枝叶藤蔓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不止,黑黑白白地移位。确定再也等不到一个人了,他们便连夜出发。曹丰年选的小路,怕遭遇叛军,又时常迷路,更何况自从皇上失踪后各部门几乎就瘫痪了,流寇、盗贼陡然增多,天下已然大乱,他们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阿忍保持沉默,积极地找食物、饮马,再在他们开始互相埋怨的时候柔声劝几句。几个男人想在这荒郊野外对她做什么简直太容易了,好在曹沛沛始终有意无意地把靠近她的手挡开。第六天时,远远有马蹄声向这边过来,他们把刀都拔出来了,直到人家接近才看清是个少女。

“你是红豆?”阿忍连忙扶她下马。红豆不怎么会骑马,腿内侧已是一片淤青,脸和衣服更是脏的狼狈至极,想来半大的姑娘,一路至此肯定吃了很多苦。她看清是阿忍,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我家郎君让我来找你!你快回长安!”

“怎么回事?”

“他——年纪大了,跑不出来,叫我务必要跑出来找你。”红豆抹泪道,“他说请你务必再回府上一趟,事关......事关你和令尊性命!我让他告诉我什么事,他说必须让你亲自回长安才能知晓,还要尽快,晚了可就被别人抢先了!”

阿忍冷静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我跟你回去。”

曹丰年他们从后面围过来,不等他开始阴阳怪气,她便脱下披风,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忍生死自取无关他人”九个大字递给他,他一时还被震慑住了,什么话也没说。阿忍与红豆共乘一匹马,原途折返,走了不过二十里路曹沛沛就从后面追过来了。他面色煞白,缰绳乱七八糟地绞在手上,把指尖勒得缺血。

“回去。”她温声道,“你一路上已经表现得够好啦,再往西就能回家了。”

他摇了摇头,并生怕自己反悔似的,一踢马肚子率先往回跑。阿忍和红豆只好跟上,期间阿忍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言辞越恳切他就越倔强。红豆始终在哭,阿忍比她会骑马一些,她就抱着阿忍的腰,眼泪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裳。

第十一天她们投诉到郊外一位老丈的家中,来往的难民告诉她们叛军已经占领长安了,烧杀抢掠,王公贵族就当街斩杀,乐工伎女妃嫔就送去洛阳。老丈听闻缘由后也劝他们不要回去,王维是个官员,最多是招降后为己所用,两个姑娘若被抓走可就不止于此了。红豆显然没抓住重点,气呼呼道:“我家郎君不会为叛军做事的。”

阿忍没吭声,她其实觉得......唉,平叛时他的品级不足以对皇上建议一个字,失陷后他的骨气也不能把局面扭转一点点。她不懂儒家对士人的要求,她只是希望他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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