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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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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幅绢本设色的城郊游春图。

其上青山隐隐、江水迢迢,郁郁葱葱衬着花堆锦簇,松石挺秀伴着云雾缭绕,舟车若隐若现,游人点缀其间。

用笔如春蚕吐丝连绵不断、悠缓自如,设色渲染合宜,山峦树石疏密有致,人物更是惟妙惟肖,就连衣纹褶皱也勾勒得极为传神,

明明是偏凝重古朴的画法,硬是显出一种飘逸感和独特的神韵来;而浓烈的用色使得花更鲜、鸟更活,整幅画都为之生动起来。

即便古旧的画卷黯淡了湖光山色,隔着遥远的光阴,似也闻到了彼时彼刻的鸟鸣啁啾、花香扑鼻。

小宫女急着回话,冒冒失失撞了人,跟着注意到对方穿着女官服饰,连忙低头赔罪。

半晌没动静,抬眼,发现对方正持着画出神。

小宫女“呀”了一声,赶紧把画接过,粗粗一览,拍了拍胸口:“幸而没弄脏,不然婕妤该难过了。”

婕妤?董婕妤?

奚骊珠的目光仍盯在那幅画上,直到小宫女将之收进锦匣。

“董婕妤喜欢褚……雁湖居士的画?”

小宫女这才算将她看仔细,不知是因她的长相惊讶还是诧异她竟也知道雁湖居士,嘴张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点头,心里已大致猜出她的身份。

“婕妤闺中时就爱搜罗雁湖居士的画作,可说心摹手追。这幅《雁湖春晓图》是新近所得,奈何年深久远,老旧霉烂。奴婢先后去了秘书省、观澜阁,尚方署也跑了一趟,想请人设法补救一二,孰料就连专门修补图籍的老手都道没有万全把握。”

这幅画倒算不得年深久远,至多不过一二十年,自然老化断不至于如此,破损得这般严重,应是收藏保管不善又经辗转流传所致,若想风采再现,唯有重新修复装裱。

负责图籍整理修补的那些个画直书匠,他们未必就没有法子,只是小宫女重点强调了“万全把握”,想来应是董婕妤的要求。那这差事就变得棘手了,弄不好无功反受其殃,谁还敢轻易承接呢。

“等等!”

小宫女一礼后待要离开,奚骊珠唤住她,报上自己的名姓,毛遂自荐道:“婕妤若然放心,我或可一试。”

“这……”小宫女不清楚这个奚舍人为何如此热心,但观她一副很笃定的样子,没准儿真会,“此事奴婢不能擅自做主,还要请示了董婕妤才好。”

傍晚时分,小宫女果然捧着锦匣到了奚骊珠住处,奚骊珠业已备齐所需材料。

小宫女林林总总交代了十好几项,犹不甚放心的样子。

等人走后,奚骊珠将画轴展开来摊平在长案上,细细查看。

其上污迹满目,有受潮发霉留下的黄斑,还有虫蛀鼠咬造成的破洞,糟朽断裂不止一处,天头残损尤其严重,颜色脱落的问题亦不容小觑。

“病症”到了这种程度,不加补救是禁不住存放了,只会快速朽烂。

幸而画心还算完整,却也算不得完好,想要去除上面的尘埃和污迹仍需浣淋。

葵香打了水来,奚骊珠探手试了试水温,挽起衣袖便开始忙活。

葵香见她拿着一个叫排笔的东西,蘸水后轻轻刷洗起那幅画,不禁吓了一跳。

画虽是绢底,到底不比衣物,怎禁得住这般刷洗?万一弄坏了,董婕妤怪罪起来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葵香想不明白的地方,怎么出去一趟就揽了这桩差事在身?对于内宫的事她明明避之不及,宁可少一桩不愿多一件的。

欲要开口提醒,流赮扯住她,低声道:“既这样做,必有这样做的道理。”

葵香虽担着心,想到奚娘子并非冒失的性子,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奚骊珠屏息凝神,兀自忙碌着。

这毕竟不是一日的功夫。自此后,白天执役,下了值就一心扑在画上,点灯熬油夜以继日,就是给天子办事也没有这么忘我的。

而且葵香还发现了,奚娘子经常对着画轴发呆,大抵那画真得很珍贵很招人喜欢?

每当奚骊珠全神贯注地修画时,葵香就在灯下做些针线,流赮也在一旁看着,都不言声,怕给她搅乱。

最关键的几步完成后,面对她们好奇的目光,奚骊珠偶尔也会闲聊几句,说些诸如上命纸、砑画之类的事。

虽听不甚懂,也并不妨碍葵香接话:“这活计竟比做针线还费劲,又是刷又是揭,轻不得重不得,可真难伺候。”

拿前晚揭背来说,既要按着纹路揭,还要揭得厚薄一致。就看奚娘子用两根手指在那往返搓动,边搓还要边观察着细微变化,然后一点点试探着揭,看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等停手时已出了一头的汗。

要知道奚娘子是最不爱出汗的,再是暑热难耐她身上也清清凉凉,像块凉玉一样。

也不对,之前从寿安殿回来,换下的公服后背就是湿的,可能这天儿真得太热了吧。

奚骊珠换了支纤细些的笔涂抹薄浆,对画心残缺处进行补配。

“画也会生病,病了就要用心调理,大意不得,因为每一步都攸关一幅画的寿命。所谓妙手复完璧、仁心现神韵,宁轻勿重,宁缓勿急,不然轻则损,重则毙,那就毁之一旦,再无法弥补了。”

葵香感叹:“奚娘子怎么连这也懂得?”

奚骊珠手上一顿,搁下笔,将垫纸按实了,趁湿将多余浆液刮去:“我自小听这些,听得多了,耳熟故能详。”

“手也熟。”不甚多话的流赮接了句。

奚骊珠嗯了声,笑道:“好比那卖油翁。”

葵香就道:“娘子怎好跟那卖油翁比?”

奚骊珠偏头:“怎么不能比,都是‘无他,惟手熟尔’。”

一室灯火昏黄,气氛轻松欢悦。

“不早了,”见葵香哈欠连天却强撑着将上下眼皮分离开的模样,奚骊珠道,“你们不必守着,自去睡吧。”

这话她已是再三说了,不好不听,葵香叮嘱她别熬太晚,这才端着针线笸箩和流赮一道回了厢房。

静夜沉沉,月色悄然入户,室内只剩下一人,或坐或立,独自忙碌着。过了一阵,不知何故又停下,对着画久久失神。

转眼入了七月。

这天常朝,殿廷议事较往常为久,直到日中才结束。

魏主用了午膳之后,听闻恭惠夫人近来抱恙,去了趟寿安殿探看,之后照例又去了校场,回来才开始批阅当日奏疏。

如此奚骊珠不免在建章殿待得晚了。

日落多时,魏主终于停下歇息片刻,起身开了窗,将夜雾和晚风一道引了进来。

室内各个角落都摆着冰盆,还有数盆新鲜花卉,习习凉风吹拂着,只觉清芬满殿,奚骊珠萎顿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魏主停了,她并没有停了,仍旧忙着整理和誊抄。

穆崇渊临窗远眺,层层宫阙之上星河浩渺,夜风隐隐送来清商之曲。

他忽而开口:“寡人今日去寿安殿,听恭惠夫人和身边宫人说起乞巧之事,寿安殿今晚有乞巧宴,这时应当开始了,你若有意,尽可去凑凑热闹。”

恭惠夫人不会无故和他说起这个,无非是希望他能出席。当时以事忙拒绝了,这会儿不知怎地又想了起来。

七月七,为牵牛织女一年一度的相会之夜,每到此时人们即在当庭陈以瓜果酒炙,以向牛、织二星祈祀。

并非大节气,对宫人而言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毕竟终年劳作少有闲时,只这一天不许摸针线,怎不值得庆贺?尤其是对那些绣工来说,春纤秋窈她们就停工一天,和其他宫人一样,早都备好了九孔针、五色线,专待今夕的乞巧。

奚骊珠回道:“陛下,我已成婚了。”

闺女求天女,更阑意未阑。乞巧节又称女儿节,向月穿针、丢针看影等一应比拼,无不是为着“不知谁得巧,明旦试相看”。出阁的女子少有再参加的。①

不过,乞巧节在燕国的民间还被称作夫妻节……

奚骊珠抬头,目光越过窗前宽阔的肩背,惟见月华如练,奈何人隔千里。

室内寂静下来,穆崇渊再没说什么。

冯度让人送来了丰盛的加餐,照例也给奚骊珠备了一份。

奚骊珠称自己不饿,穆崇渊瞧着也没甚胃口,又站了会儿,回到御案后,重新开始批答公文。

宫人院也有自己的乞巧会,奚骊珠回到舍房时只有流赮在,葵香尚未回来。

洗漱罢,又补了半个时辰的画,精力实在不济,便提早歇下了。

躺在榻上,望着一室清辉,却是辗转难眠。

六月初谴人赴幽州,冯度说是最迟七月便能到,至今也没个确切消息……这般想着,止不住的心下发沉。

早起,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临到中晌,冯度匆匆进入东堂,附耳禀了什么事。

魏主听着,掀起眼皮扫了奚骊珠一眼。

奚骊珠心间莫名一紧,似有所觉。

直等到魏主午歇,冯度才告诉她:“杜家人已至都城,现就在你的私宅。”

一整个下午,奚骊珠简直不知自己怎么捱过来的。

喜悦如沸腾的水在心间翻涌不休,强自按捺也按捺不住,深刻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恨不能胁下生翅飞出宫去。

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穆崇渊。

她的心神明显已不在建章殿,就连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也未察觉。

穆崇渊久久注视着她那双冷暖玉棋子似的瞳仁。看他时是冷的,看别人时至少带些暖意。只不知对着她那夫君时这双眼又该是何种情态?

关于这一点,他很快就亲眼见证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七夕》祖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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